牛仔或是飘忽的裙子,在陌生的人群中穿行,我们用相机记下彼此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照片洗出来,呈现出来的都是纵横杂乱扭曲的背景,布布的是,我的亦是。像某些意大利歌剧的高音,回旋,缠绕,沉闷和压抑。
这慌乱城市,有多少人像我们这样惘然,无助的孩子一样。
日子的失衡是从去看那个画展开始的,你知道的,丁唯是一个画家,所以我总会去那些大大小小的画展,我是想,也许能有他的消息,那一天,那幅画让我久久久久的停留:已故画家丁唯作于一九九八年:“清凉的甜”非卖品。没有人知道,上面那个沉静得让会让人呆住的女孩,此刻就站在面前。丁唯,那么久以后,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的消息吗?我对你的想念与寻找,都是徒劳。
很久以后我明白那不是多么坚深的情感,只是对少年时代的那份懵懂一个交代,可是因为当时心境的不平,从唱流行歌曲改唱了摇滚,那段时间我的声音裂云断石,仿佛有什么仇恨在那里暗自涌动。我的脸比那沙尘暴充斥的天空更加阴暗。
每场青春,都有它发泄的方式。
酒吧是喝酒的地方,会有喝醉的客人,会有喝醉了打架的客人,难免,那天晚上吧台附近的客人真是喝多,他们在打闹的时候有杯子朝我这边飞来,终于按捺不住“哐”的摔掉话筒,走下去抡起椅子砸到桌上,,所有的人安静下来。顾林聪,请原谅我要在此说出你的名字,你为圆场摔我的那一巴掌,此生就这样在我耳内萦绕不绝,你是老板,感激你的知遇知恩,可我为你赚到的比你为我付出的多。你的一巴掌给了我多么惨重的一生。当然,你对此毫不知情。后来,你不跟我道歉说你不得不这么做,每场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吧?
让我在家里做短暂的休整,喜欢躺在沙发上睡觉,布布在旁边安静的看书,还有我们的猫在甜蜜的睡觉觉。阳光透进来,正好。梦里突然听到鸟叫,告诉布布,听听小鸟的叫声,布布说哪里有呀,什么声音都没有。
后来耳朵不再单是小鸟的叫声,还会有人和我说话,给我唱歌,让我去洗冷水澡我就去洗冷水澡,让我去用头撞墙我就用头撞墙,还说如果你用刀对大动脉动手,你能看到你的血扬起二米至三米高。不要来烦我呀。布布开始害怕我不停的面对墙壁说话。
那个夏天,我在一个医院,穿白色宽大的病号服,医生说,你没有坚韧的神经,你需要我们的治疗,那里有厚重的门,窗上有栅栏,被没收一切锐利的东西,只能在走廊阴暗的过道里散步的时候看看外面晴朗的天空。
爸爸,带我回家。
爸爸他已不再年轻。我看到他的头发和眼睛,手指与面容,哪一样无不是透着饱经风霜的沧桑,他的身上还隐隐约约有一股药的味道,这种味道令我哭泣,爸爸他病休回家才不久。
“木木,不要哭,爸爸带你回家。”他的话语里还有自责,仿佛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纵容的结果,他总是纵容我的。
“你们,都长大了。”是的,我们长大了,为什么爸爸的青春会如黎明前的星光,逐渐弥散了去,黯淡了去,而我们的,却格外漫长。
如果离开,就真的带不走任何与这里有关的一切事物,多好。
我和布布,回到最初的地方。是一个清贫闲适的小城,对它的感觉,依然是一个大旅舍亦或是一个大车站,如果妈妈知道我想的这里不是“家”必定会伤心不已。她一早为我们收拾好干净的房间和床铺,还有可口的食物,为什么,躺在那温暖的床上我会哽咽得难受,喉咙翻上翻下。窗外,是一排坚定绽放的向日葵,妈妈知道我喜欢,我已经有多久,不曾陪着它们开放。十五岁那个我偎着妈妈在向日葵前照的照片,被她放在床头柜的相框里,没有灰尘。
布布,过来,我们说话。
小时候也是这样睡一张床,你哈我的腋窝我哈你的腋窝,笑闹不停。只到妈妈进来说:快睡觉,鬼就要来了。她关掉灯,我们在黑里小心翼翼的呼吸,慢慢的慢慢的睡去,半夜了的时候,睡在外面的那个会滚到床下又被抱回床上都浑然不觉,呵呵。
布布的妈妈,也是这个年纪,来到我们这里渡过她的青春岁月的,她响应时代的号召,把她的激情与才情留在这个当时还像农寸一样的小城,家里还能翻到她的照片,她是美丽的女人,头发是当时最流行的波浪卷,华达尼布做的衣服,皮肤白净细腻,神情高贵,布布的眼睛和她的简直一模一样。布布的爸爸也是知青,如果不是共同的命运,他们不会有这婚姻,也不会有布布。
布布回到这里,我想,这是不是就叫做生命的循环?
家就要靠近郊区,爸爸在郊外有一个鱼塘,竟然还在塘里弄了个稻草人,四周栽上芦苇,回去的时候,芦花飞扬。我和布布有时跟着爸爸去喂鱼,小狗妞妞在前面带路,那里,是看得到落日的。我总是觉得只有落日才能凸显天地之间的空旷,没有任何阻碍,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躺在那青绿草地,就能看到辽远的蓝天?
没来由的想,就和布布在这里盖个屋吧,木屋草屋竹屋都可以,从此布衣从此草鞋从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从此“农妇山泉有点田”种一大片向日的葵花。
如果布布没有认识安东。
如果罗成不是一直呆在这里。
也许,到了最后我和布布真的也会长成一朵葵花的样子。
无事可做,就和布布去看电影。那是很老的一座电影院,萧条,残败,破落,仿佛一个英雄的暮年。那样惨不忍睹。可我们。需要,在这里,对过去进行一次放浪的重温,曾经那些丢失的,温暖的少年时代,那些我们都是无辜的孩子我们端坐在莲花之上的岁月。认识安东那天去看的那部电影,名字已经不记得,大概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她给他爱,他总是说不,最后,她只有带着深深的悲伤离开。其实,我说的是那个看电影的地方它已不再是电影院,它已被改了名字叫:梦幻园。哈哈。可以喝酒,喝茶和咖啡,偶尔才会放电影,气氛有点阴森,它应该和电影剧院里放的那种被恐怖和阴影控制笼罩的城堡差不多。布布悄悄问我,那个沉默男人,会不会就是一个吸血僵尸?他可真高,左眼下面有一条斜斜的小疤,更像一条泪痕。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很明显,布布对他产生了兴趣,写文字的人,大多都是这样,很容易就会对人或物产生浓厚的兴趣和臆想。
确实是这样,安东他来自北方,他是带着少大学时代才开始有的走遍中国的梦想来到我们这里的。那天布布走过去跟他介绍自己,他有很警觉的幽默:我知道你是网络上很有人气的写手,但我不卖我的传奇故事。
笑。
当然会让我们知道,安东是来拍dv的,有时他是演员,有时他是编剧,但他不是导演,因为他没有dv机,他的在各个城市的朋友有,不断的被他诱惑来到我们这里,这个小城更像旧时没落贵族的栖居地,每一家最有特色的便是爬满滕蔓的小院,有落满黄叶的台阶,有看得到落日的阳台,朋友来来去去,于是安东开了这么一个地方,并不赚钱,也确实,在这里不并不需要花很多的钱。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重复是永恒的主题,很不幸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杜可风是布布的偶像,布布也有dv机,她喜欢用它来拍风景而不是拍人,我看过那些精致的画面,而最多的,是不同地方的落日,那些昏黄的场景,和布布踽踽独行的寂寞相互映衬,安静的,从来不说话,确实,那样一路走来,她的生命里不能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就这样在这里重复,像她妈妈一样。在这里谈一场恋爱。
那么,故事就这样:布布去对安东说我想拍拍你和你的梦幻园。布布把安东拍成了一个像患了抑郁症的人,抬头望天,仿佛中了一枪那样。一切皆因梦幻园,他们必须在这里遇见然后相互爱慕,可是谁都知道布布爱到极度的男子只能用来分别!非常可惜,布布的心不能对安东用力,情深不寿,这话怎么说得那样好,那样好!
她要离开,我们只能让她离开,梦幻园,也就在那一段时间转手给了别人,而安东从此不知去向。
我是那个剩下的人。
布布走后不久,开始生很严重的病,伤寒。被送进罗成所在的医院,真可怕,病房是被隔离的,仿佛又回到了精神病院,我把脸贴在玻璃上,五官因挤压变形,罗成叫我:活该,你也有今天。
是,活该,头疼,头晕,耳鸣,视力不清,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是病人鱼肉,罗成是刀俎。
想当初,罗成让我像他一样考医学院,我表面答应,却暗中填了美院,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罗成同学乎抓狂。骂我,让我滚得远远的。我走进因丁唯而起的迷雾,却不知罗成也走进因我而起的迷雾,因为,他总是这样跟人介绍:木晴,我妹。那时多傻,就真当他是哥。
要怪就怪天地不仁,赠你自由身,又以情爱为刍狗!
罗成给我看过他和他妻子还有孩子的照片,嗯,真幸福,那样的小小宝贝,我多么想要,想要一个这样的天使。
病好以后,完全换了一个人,总是觉得冷。就像那个城市的冬天白茫茫的大雪那样冷。怎么又想到那个城市呢,怎么又是那个城市呢。
爸妈,我又想走了。
在跆拳道冠军家里,他和布布两个人瞪着两双眼,看着我醉,看着我吐,看着我疯,看着我沉沉睡去。
有人说,如果在今生,一个女子选择在深夜写字和唱歌,而另一个女子选择在四季流浪和跋涉,那她们的前世,一定是宿命里不化可解的孽缘,她们的造化就是不能和世间一切的男子相爱与相守,只能就那样站在风里等待花落怀中,注定的总是注定,不过虚空,不过捕风。
(完)
秋月
2004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