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薇拉

    凉薇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凉薇，你什么都有，而安乔，只有我。不管我爱不爱你，都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凉薇心如刀割，静静凝望在怀抱里睡着的安乔。道：我知道了。

    展让轻巧的抱起安乔，最后看凉薇一眼。凉薇以为，自己最爱的男人和女人，在这刻，走出了自己的生活。

    五、

    凉薇始终记得最后一次见安乔的情景。

    展让找到凉薇。

    开门见山的说：我要带安乔走，离开这个城市。

    分别的七月，雨水特别多，凉薇见到安乔的时候有雨水打在大大的落地窗上。声音如同转动的钟表。

    安乔坐在一片烟雨中，美丽的如同诗人的油画。

    她回头，叫：凉薇。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她走至她身边，道：安乔，出去走走？

    她起身与她出门，仍旧利落的脚步，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她知道她的迟疑为何，却终不能释怀。

    天空还在下着小雨，两人都不愿打伞。裸露的肩臂偶尔碰撞，带着夏日粘腻的温度。路过大佛寺，凉薇说：进去吧。

    安乔定定看她，低低道：凉薇，你知道，佛与我是无缘的。

    凉薇恶意的微笑：就当是雨留过路人，安乔，陪我进去。

    她看她，眼神里点点伤痛破碎：凉薇，你明知道所有的佛都是劝人向善的，我伤害他人，不愿改过，佛与我无缘，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满身罪孽，你何苦这样惩罚我。

    凉薇收起微笑，狠狠的拽住她，托她进去。安乔挣扎，无奈逃不脱她的力气。她流泪，满面伤心，她质问：凉薇，你何苦这样惩罚我，即使你不原谅我的背叛？

    凉薇紧紧抱住她，哭道：为什么是你呢安乔，为什么我那么爱你却是你呢安乔，我们就这样纠缠下去，不能爱的话，就来恨吧，用尽所有的力气。

    她无奈：凉薇，总该有个结束。

    到你死为止。她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然后，各奔东西。带着曾经的爱，带着过往的恨。

    那一年，她们二十三岁，都还很年轻。

    六、

    记忆的存在，只是属于凉薇与安乔的残忍童话。

    安乔生病很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住进医院一些时日。医生与她的所有努力，不过是对未来美好仁慈的憧憬。

    她近身轻轻拥抱安乔，后者的骨骼突兀的让人胆战心惊，强忍的泪水退回眼眶。

    安乔微笑，温和美好，不复当日的凛冽。她慢慢的抚摸着凉薇消瘦的颊，她说：凉薇，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但是我不敢去找你。

    她问：凉薇，这些年，你好不好？

    凉薇失声痛哭，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割裂开。影像重叠，凉薇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课堂上，那个固执的跟她走出教室的女生，短短的发，倔强的眼睛。然而，当陈凉薇遇见了沈安乔，却注定了一场伤害。

    安乔对死亡并未抗拒，她甚至安慰着痛哭的凉薇。

    深夜，安乔睡去。展让坐在了凉薇的旁边。

    多年未见，后者已长成为足够成熟的男子，他唤道：凉薇。

    凉薇看着这个男人，恍如隔世一般的重逢太过戏剧，却是人生的另一场离别，隔绝生死，还能否再见。展让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悄悄找你，安乔很想念你。

    凉薇挤出一个微笑，问：安乔这些年可曾幸福。

    展让叹息：她那样的孩子，总是想的太多，却不够勇敢。他抬眼望着凉薇，痛苦外漏，水样的痕迹让她的心很痛。她拥抱他，他的泪烫湿了她的衣裳，梗咽在喉间的哭泣刺痛凉薇。这个男人，明明是她那般深爱过的男人，是她美好的最初与最后的伤痕。

    凉薇问：展让，你当日选择安乔，是不是因为她比我更加需要你。

    展让不语，但是凉薇已知道答案。

    安乔的生命即将凋零，将不再是她与他的责任。

    凉薇为这样想着的自己可悲可耻，而看到展让悲哀的眼神，却如同找到了同谋者一般安心。

    至少，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安乔。

    展让也会。

    七、

    秋凉，罗衾不耐不更寒。

    凉薇与展让做ài，疯狂的，带着绝望的小心翼翼。撕咬着彼此的嘴唇，不顾一切都拥抱，其间交错的是凉薇妖艳的喘息与哽咽。

    展让起身，轻轻吻去她的泪，轻轻吻着她的面颊。

    她叫：展让。

    带着点点的不确定与恐惧，换来后者更紧窒的拥抱。

    此时，那个叫安乔的对于他们人生最爱的女子，在与疾病与死亡抗争。而他们，却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彼此缠绵。

    心底的不齿与背德的快感交融，凉薇死死揪住展让的背，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洁白的蕾丝床单上，却不愿意放开。

    清晨，他们在晨光中醒来，整理好一身的痕迹。

    彼此难过，仿若诀别。

    他的妻子仍在医院接受化疗，煎熬难以懈怠。

    她的好友仍然在等待她的救赎或者原谅，她脑海中她的眼神满怀期待。

    她与他一前一后走入病房，对上安乔淡然的眸子。凉薇恍然明白，那些飞扬的神采已不见，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的，明亮的，活生生的安乔，已渐渐走远。

    展让喂安乔吃药，她像一个玩偶一般，一如当日为他放下所有选择洗手做羹汤的坚决。乖巧，并且安静。

    她唤道：凉薇，你过来，我好久没跟你谈心了，我们说说话。

    展让顺着她的目光看她，然后借口出去，小心的掩上房门。

    叮——

    关门声响，但是不知为何，那单调的声音在凉薇的耳中，却最终变成一个休止音符。

    八、

    安乔说：凉薇，我把你的幸福还给你。

    她日渐憔悴，手背上凸起的血管交错，带着针孔的痕迹。凉薇泪流满面，她俯下身去抱住安乔：安安安

    不成声。

    安乔淡淡微笑，奋力回抱住痛苦的凉薇。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不管如何受伤，只要彼此拥抱就能抚平伤痕。

    她道：凉薇，我始终亏欠你，我觉得上天让我生病，让我走，都是注定，而这样，我就能把属于你的一切还给你。

    凉薇大哭道：安乔，你不欠我，你一直不欠我。

    身份对调，她终于明了安乔当日的痛，却明白的太晚，无法挽回。

    安乔微笑，擦着她的脸颊。她的手指仍然冰冷，却温柔，那是属于夏日里的，温和却不烫人的温度。

    她安静下来，仿若救赎。

    安乔去的突兀又平静，没有痛苦。展让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沉沉睡在凉薇怀里，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们那样，只是竟已走过十年时光。

    凉薇说：安乔还是不会责怪我，展让，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所有的罪，都让安乔背负。

    展让低下身子，伸手抚摸安乔已冰冷的脸颊，影像重叠，十七岁的安乔带着被撕裂的笑容说道：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我不要。

    然后，他最后一次，亲吻了安乔。

    九、

    凉薇与展让结婚。

    三个月后，凉薇怀孕，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展让的生活，身材渐渐臃肿，笑容仍然甜美。

    展让升职，遭遇让他成熟起来，年少的随性不再，他在公司被上司赏识，受下属爱戴，走上人生顺途。

    在展让三十岁的时候，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凉薇顺产，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女儿。他们在育婴室的玻璃窗外看着孩子，单薄的眼皮，安静，不哭不闹。

    就像安乔。

    同样安静的女孩，在十三岁的夏日第一次相见，造就了一生的纠缠。

    他们的女儿在满月酒那日有了自己的名字：秋荻。

    凉薇默默的念着着这两个字，秋荻。

    她抬眼与展让对望，两人相视而笑。

    秋荻，沉沉睡去。

    没有人知道，她会不会在长大之后知晓，很多年前的柳树下，那一双笑的明亮无比的少女，仿若双生花绽放。

    然后，所有的美丽和不美丽，所有的快乐和不快乐都开始了。

    只是，安乔，请你原谅那个叫凉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