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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我感到十分的委屈,我望向我妈,我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安慰与同情。但是没有,我妈还在气头上,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板着一张生气的脸,一句话也不说。我抹着眼睛,转身走进房间然后把门反锁。我蹲在地板上,双手抱膝,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房间外还传来父亲的哀怨声,好像他永远是最受委屈的那个。
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妈为什么受得了他这种暴脾气。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好像是一个谜,而我身处在这个谜里面,看不见真相,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第二天早上,我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看到你正好向我家走来。
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牛奶和两块面包,递给我后,你用手指指了下我手中的面包,我知道你想说这是你妈妈做的面包,因为每一次你妈妈做的面包你都会留一些给我吃。每次我吃你妈妈做的面包,我都觉得特别好吃。
“小艺,我妈从来没给我做过面包”我说。
你不说话,我跟在你后面,觉得特别安全。
那天上午的课我几乎是睡过去的,什么也没听懂。下午的课我也没有心情上了,我跟你打了下招呼就回家了。
还没进家门,屋里就传来爸妈的争吵声。我爸把钱输光了,又回家翻我妈的存折,存折找不到就到处找我妈的私房钱。
我隐隐约约听到我爸喊了一句“吴香兰,你这个没用的女人,这么多年来,连个蛋都不会下,我在邻居面前还要不要脸。”
他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小镇后山火车鸣笛的声音。
我妈则不依不饶声音嘶哑地说“这能怪我呀,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看你在你兄弟面前多么没用,怪不得老头子在世的时候连一份田地都没留下给你。”
我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
——那些话传进我的耳朵,穿过我的心脏,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那种一探究竟的冲动令我无法停下脚步,我走进屋,随手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气冲冲地对我爸说“张国华,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这时,他不说话,他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用力地吸着,然后一团迷离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依旧沉默。
“张国华,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随后,我爸站起来,一巴掌落在我的左脸上“给老子反了啊,连老子的名字也敢叫!”
我的脸瞬间一阵麻痹,我撅着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我妈说话了“小檬,你是我们捡来的,在十七年前的小镇的电影院里”
没等我妈把说完,我爸就插上一句“当初就不应该把捡回家!”
我哭着跑出了家,我想逃,逃离小镇,逃离他们的视线,逃离这个荒谬又无奈的世界。
——可是我该何去何从,又该怎么度过余生?
小艺,你知道吗,那一刻,眼泪几乎冲破了我心底里所有的防线,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对我说一句,哪怕就那么一句——小檬别怕,还有我。
永远的少年
小艺,我一个人带着寻死的心态跑到后山。我望着火车穿过的地方围起高高的栏栅。没有你,我爬不过去,我只能站在远处眺望,我多么想站在火车身边,看它是怎么在我面前呼啸而过,看它是怎么远离一个又一个城市奔向远方。当时我已经筋疲力竭了,我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我躺在那一片青绿色的草地上,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你把手中小小的笔记本递给我,上面写着:小檬,你妈来学校找你了,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在这。
我看完,望着你,你拿过我手中的笔记本,然后又在上面写道:小檬,别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的心如同万寂死灰一般,空空的,除了悲伤,什么也装不下。
你再次在笔记本写着,我不想看了。我说,小艺我们跨过那道栏栅,去火车身边吧。
你没有犹豫,也没有想太多,带着我穿过那道高高的栏栅,我们走在铁轨之上,像那个午后一样,那么美丽。
可为什么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的云雾?
我望着天空,想起我妈说的话,想起我爸那一记重重的毫不留情的耳光,想起他每夜醉意阑珊跌跌撞撞走回家的样子,想起他们没日没夜争吵的样子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在心里激荡,荡出一朵朵红色的雪莲,妖艳而又鬼魅。
我看到我的爸妈在栏栅之下跑过来,原来他们也怕我出事,我轻蔑地笑了笑,在我感觉前方有火车驶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我妈的呐喊声“张小檬,你疯了吗,不怕火车压死你。”
——我疯了,我就是疯了!你听到我妈的喊声后,跑到我跟前,拉我下去。我扯开你的手,毫不理会地继续走在铁轨上。
你跳下了铁轨,你跑在我跟前叫我下来,我知道你想说这样太危险了。
——可为什么,我觉得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看到了远方,看到了未来,看到了离我越来越近的明天?
我爸妈越过高高的栏栅跑过的时候,火车也开过来了,他们似乎无论跑的有多快,都来不及了,那一刻,他们的心冰冷到了极点。他们的表情里写满了悔恨与恐惧。
在我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就要见到八岁那年被火车带走的那三个小孩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迅速地把我推下铁轨,我重重地摔在铺满密密麻麻的石头的地面,我看见火车以疾驰的姿态飞逝在我的视线里。小艺,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小艺,你在哪里,为什么连你的影子都没有了。
——小艺,小艺。
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我极度悲伤地晕了过去。在晕睡之中,我看见了你对我笑,你一直对我笑,然后,你张开尘封依旧的嘴,对我说——小檬,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你的爸爸颤抖的怨骂声。我从床上爬下来,我看见我的爸妈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好像千言万语也无法解释了。你的母亲,听到你被火车带走的消息,当场晕过去了,现在还在病床上。
你为了我,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心真的已经无力去述说那些悲伤和悔懊。我望着自己那件溅满鲜血的校衣,我再打开你爸爸在现场找到的笔记本,我看到了这么一行字:小檬,勇敢地活下去,你还有我。
可是,小艺,你现在离开了我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闭上了哭红了的双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麻木地无力地倒在床上。
哎,小艺。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少年,永远的少年!
这是属于我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独自漂泊在人海
小艺,后来我在另一座城市念大学。
在一个新的城市,我遇见了很多了,刚进大学不久,有个学长追我,他大二就已经是学生会的主席了。一看他就是那种精明能干、擅与人沟通、组织能力极强的人,但我不喜欢。他要我做他女朋友,说会给我幸福,会照顾我后半辈子。不管他是出于真心还是花言巧语,都打动不了我。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真正肯为了我付出一切的少年,别人根本无法取代。
就这样,这个属于你和我的秘密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现在的未婚夫。
他是我们公司的摄影师,他不爱说话,留很短的头发,穿干净的白衬衣,走路的时候,不快不慢,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感觉很舒服的人。但他很少在公司出没,公司把大部分外景拍摄的活交给他,所以除了开会或者参加时间,就几乎见不到他。
有一次,我发现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束玫瑰花,我觉得很奇怪。待他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顿时明白过来了,他望着我又望着那束玫瑰花,然后对我说“张小檬,我们交个朋友吧。”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他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那一束玫瑰花是白色的,他是那样的聪明,他不会像其他人直接送红玫瑰,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约会,他开着没有名气但依旧不觉得有失身份的车带我兜风;他给我讲很多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给我拍照,教我在公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在我最孤独的时光里,是他给予我一丝丝温暖。
小艺,对不起,对于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能再守诺下去了,我不想让第二个爱我的人再次离我而去。
小艺,现在我二十六岁了,独自漂泊在人海里这么多年,懂得了很多道理,也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种种,包括爱与未来。
小艺,我一直都记得你告诉我的——要勇敢地活下去。
开往春天的火车
小艺,一直以来,有两件事情我不敢也不愿承认。
第一件事就是我的养母没有生育能力,那个时候,她吃了很多药,也看过不少大夫,但就是无法治愈这种令人绝望的病根。所以,那时我爸用酒精麻痹自己,让自己在醉沉沉的世界里找到一丝慰籍。他的兄弟都有儿有女,唯独他有个女儿还是捡来的。因为没有亲生儿子,在那个还存在封建思想的年代里,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在临终前竟没留给他一点家产,哪怕是一块土地,一片果园。
还有一件事就是,你是一个哑巴,不会说话。这是我一直以来最不愿意承认的。在你刚出生不久,发了一场高烧,由于没有及时送到医院,高烧夺去了你说话的权利,所以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总是不说话,其实你是不会说话,你根本不会说话。
小艺,我哭了,我起来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我望着初春以来最晴朗的天空,我想,这里有我的思念,你能不能听见?
小艺,本来我的未婚夫要带我去海南三亚拍婚纱照的,可我说不要,我要在我们后山的铁轨上拍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纱。
小艺,我的未婚夫没有问我原因,他就答应了我,我想我是时候该告诉他了。
——有关于我们的一切。
小艺,现在我就我们的家乡,后山那条铁轨已经不会再有火车经过了。很多年前,火车改道了,所以那些铁轨还遗弃在那里,伴着大片大片随风扬起的蒲公英,好似一幅美妙的画卷。
小艺,现在你爸妈认我做干女儿,对于你离开的那件事,他们看开了,或者他们只能把你埋藏在心底。你妈妈在你离开的一年后生了个男孩,他和你长的很像,和你一样乖巧。他呱呱落地的时候,你的父母不知道有多高兴。这是自从你离开以后,我看见他们最高兴的一天。
小艺,今天我们的爸爸妈妈都笑的很开心。
——因为他们知道我终于长大了,终于学会了怎样有意义地活着。
小艺,我穿着婚纱站在铁轨上,望着天空,望着远方,我看见那条改道的铁轨正有一列火车向我们的方向开过来,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微笑着不说话的样子。
——小艺,这趟开往春天的火车,带着我的思念,你能不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