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都会到各个林子里捡些风水柴。当然,屋前屋后的这些却不便乱捡,谁的地,就看成是谁的。
可是,当老李头回屋刚迷一眼,也说不清是躺多久了,恍恍惚惚的,他看到窗外有手电光在晃。那光在四棵大樟树那儿晃了一阵,又在樟树四周晃了一会,然后,居然晃进了老李头的院子,并且在院子里仔仔细细的、很威严地晃了一阵。老李头看了一下手表,才凌晨四点钟,天还一片漆黑。手电光晃走后,老李头就想明白了,一定是独眼亮来看他的四棵宝贝樟树了。看看吹折下那么多树杈,就想看看老李头有没有拖点回家。老李头很为自己的清白高兴,同时也为独眼亮怀疑到自己感到愤愤不平。好在,独眼亮照过了,等于是他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天刚一亮,饭也没吃,老李头就决定先出门到屋后自家的林子里弄捆风水柴回来。可是,当他走出院门,经过四棵大樟树下的时候,他看到夜里被风吹折的那几枝大树杈全都不见了。他知道,这不可能是独眼亮自己把它们运回去了,独眼亮住在邻村,还隔着一条溪,夜里溪水暴涨,过桥要绕很远,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把那么多的大树杈给弄回去的。
“妈的,比抢还怕人。”老李头在心里嘀咕着“从来没看过这样捡风水柴的。”经过邻居大李家时,他看到他家院子里有一些樟树叶。其实,没有这些树叶,老李头也猜得到应该是邻居大李干的好事。要把这么多的大树杈连枝带叶拖泥带水弄回家,只有他们两家有这个可能。
当老李头背着一小捆风水柴从林子里回来的时候,他远远就听到独眼亮的老婆那响亮的骂声。她站在大樟树下叉着双脚,比划着双手,正骂得满脸通红。老李头本来就有一肚子气——一大早被人冤枉,后来到屋后自家的林子一看,大点的风水柴都被人捡去了,只剩下些小枝败叶。妈的,屋前屋后的,真的比抢还可怕——老李头不由得又骂了一遍。这两年,真的乱了套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谁起得早,谁的气力大,那风水柴就归谁了。这让老李头不由得又把气想发到邻居大李一家身上。大家都说,都是大李一家搬来以后,便坏了这儿的规矩。现在,听着独眼亮老婆瞄着他屋子指桑骂槐,他更气了。这个老太婆分明指的就是他。更可气的是,按这里的规矩,别人在诅咒,你最好不应,谁应了咒的就是谁。
“亮婶,你也不用咒了,你到附近的每一家看一看,不是都明白了?”老李头越听耳朵越痒,忍不住应了一句。
“看一看?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可干不来。”亮婶一听老李头应她,不由得兴奋起来“再说,那风水柴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就是这樟树,连做棺材板都显沉、都显重!”
老李头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他向来是不善于吵架的,尤其是和女人,和独眼亮老婆这样吵架像说话一样方便的女人,所以,他只能赌咒:
“反正我没有,要是我老李头拿你们一片叶子,我天打五雷轰,我断子绝孙!”
“你不用发毒咒,我可没说你,偷东西这样的丑事,谁也不敢乱说,我说谁谁心里明白。再说,发毒咒算什么,我要是发毒咒就可以往家里搬东西,我就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在门口念毒咒!”
老李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又捡起刚才的毒咒说了一遍:
“我要是拿别人家一片叶子,我天打五雷轰,我,我断子绝孙。”
老李头觉得自己已经发了最毒的咒,已经把话说绝了,如果亮婶还是不信他,他也没办法了。他想要是在以前,一听到这样的毒咒,谁都会信了誓,噤了声,再作打算。
可是,独眼亮的老婆听了,好像差一点要笑出来似的,不仅没有噤声,反而骂得更欢、更狠了,甚至连那份指桑骂槐的曲折和委婉都去掉了,就差一点直指着老李头的鼻子骂开了。
“嗯,老李头,你可别吓我。几枝樟树杈,没那么大的惩罚:就是天打了、雷轰了、绝孙了,但也不会断子。不过,这也难说,偷这事,说小,就是心痒手痒,说大了,就是抢、就是下十八层地狱,就是断子绝孙,就是”独眼亮的老婆骂得很痛快,把最难听的话趁机都倒了出来。
老李头再也不敢吱声,只好一个人躲在屋里憋着,这时,他不由得想起他进了城的儿子,想起儿子说的话:
“爸,乡下不能呆了,乡下已经不是以前的乡下了。”
老李头知道,这是儿子的气话。儿子有儿子的乡下,他有他的乡下。乡下就是都变了,在他心目中,还是比城里好。
第二天,老李头起早去了镇上,他要到镇上要买几瓶除草剂。昨晚他断断续续想了一夜,最后做了一个决定:决定从这一天起,每天往四棵樟树的根部悄悄倒一杯除草剂。他相信,一年半载,这四棵大樟树只要小小的一次风水就可以把它们哗啦啦吹倒。
只是,想到这个伟大的计划,老李头心里依然憋闷提慌。毕竟,以这种方式结束四棵樟树的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生命观。所以,这天早上,他一路走去,显得特别孤单。
06年8月17日完稿于梧桐坦
9月17日改于归去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