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逃跑得真快,一眨眼,父亲离开我们二年了。都说人类是一个容易忘记过去的人,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现在,时间像傍晚的一阵风,把它们吹散了。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他的骨灰。那是一个多么阳光明媚的早晨,在接到婶婶的电话以前,没有任何的预兆表明这一天会是黑暗而令人恐惧的。突然,就觉得整个世界正在倒塌。手不停地在颤抖,然后麻木地挂断电话。
简单地收拾行李。在等车、坐车从福州回家的过程,我一直没有明白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到达龙岩,最后一趟班车都结束了。坐在候车室,看外面的天空渐渐暗下来,五彩缤纷的灯光将这个被群山包围的城市分割,失去了原来的朴素。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些年来,它仅仅是一个过客暂时落脚的地方。陌生,常常使人感到恐惧,像父亲的突然离开,陌生得让他的儿子露出惊慌错愕的表情。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一直到九点,终于和另外三个陌生人合租了一辆的士。车像发疯了的一只狗,在弯曲的山路喘息着前进。车内的音乐,是福建交通广播电台的一档节日往日情怀。以前经常听这个节日,感人的故事和优美的音乐,只是没有想到今天自己成了主角。
爱如潮水。父爱如山,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其实,从小到大,我都不喜欢父亲,在中学一段时间,还常常和他顶嘴。这个时候,父亲会站起来拍桌子,抓扫把或一切可以砸人的东西,追在我的后面,骂我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
父亲活得挺窝囊。在姐姐没有离开以前,我一直这样认为。因为在我看来,他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父亲喜欢喝酒,但没有分寸,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喝得烂醉如泥。酒,成了父亲和母亲天天吵架的火药桶。
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酒精中毒。大年初五,父亲口吐白沫,在床上挣扎。只读过小学的母亲和我们三兄妹都吓得脸色苍白,村里的赤脚医生已经使用了所有的办法。最后还是叔叔,马上叫人开了一辆拖拉机,紧急送到镇医院。后来,镇医院也不行,只好送到县医院。第二天早晨,我一个人哭着去大山脚下的姑姑家告诉父亲的情况。第一次,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左手上一个巨大的伤疤,也是在父亲住医的时候,劈柴留下的。皮肉分开,鲜血直流,却怎么样也哭不出声音。
那一场大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而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到父亲走的时候,瘦骨如柴,只有八十几斤。在农村,一个男人瘦成如此,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时打电话回家向母亲汇报情况,母亲总是忘不了提醒我一句。酒少喝点,烟一定不能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母亲开始控制父亲喝酒。家里的一切收入都由母亲安排。而父亲,开始和我们玩猫和老鼠的游戏。父亲的酒可能藏在床底下,或者后屋的稻草里面。酒是父亲从小贩上赊来的,到秋收的时候用谷子换。最后,我对酒的判断,嗅一嗅,就知道父亲的酒藏在哪里,搜出来然后上缴给母亲,接着又是父母每天必修的吵架。
一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两个水火不相容,性格相反的人,怎么就走在一起,而且生活了一辈子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母亲在大厅哭得喉咙快发不出声音。见到我,紧紧抱住我。这个坚强一辈子的女人,同样也没有想到事情来得汹涌。在父亲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眼泪早已泛滥一片。这些年来,父亲一直没有照过相片。灵堂上摆的一张,还是父亲在军队的照片。父亲常说,我是属蛇的,长命百岁。在客家农村,一直有这样的说法,蛇是长命富贵的象征。可怜的父亲,活了一辈子,忙了一辈子,没有享受到一天福,就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巫婆一直念叨不停,带着哥哥和我在大厅转来转去,给父亲的灵魂超渡,上天堂。一切仪式都结束,整个村庄已经安静地没有任何地声音。不久,哥哥也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哥哥是几天前从广东赶回来的,经过几天的折腾,人都瘦了一圈。这个时候,我就一直看着父亲的照片,希望能看出什么来,希望父亲能和我说上几句话。然而,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心中的困惑。或者说,有的问题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
台风来了,屋顶上的瓦打碎了,母亲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收拾;水稻该喷药的时候,母亲背着七八十斤的喷雾器在六七亩来回忙碌几天;收割水稻的时候,母亲一个人踩着笨重的打谷机几乎农村所有的重活,父亲都沾不上边。这个时候,看着同学的父亲,看着母亲,心里不是滋味,对父亲的恨意由此产生。
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不仅继承了他的姓氏,身体里还流淌着他的血液。1984年,父亲为了我,选择了在今天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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