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毕业和男朋友一起到了杭州。家中就夫妇二人,吴科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事不落实。其实吴科心里明白,去年的考察一直没有音讯,虽说自己不是那么看重职位的升迁,但在大家眼中,吴科确实是口碑不错的中层干部。
组织部门再次到单位考察时,对象是刘科长而不是吴科。吴科听说上次他的群众评议排名第一名,可到了确定对象时往往不是他。找他谈话时,他很客观地说刘科长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同志。
在机关呆得久了,谁都明白,这就意味着刘科长将升迁为副县级,而不是吴科。
很多人都对吴科说这不公平,论资历、论能力,吴科都该上了,但吴科的直率和坦诚,在一些人眼里就是肉刺。吴科对这些带有安慰性质的话,淡淡一笑。他从心里知道,要说自己完全不在乎职位的迁升,是自欺欺人。他不知该如何向朱冬梅说。唉,谁让她嫁了一个不会钻营的老公呢。
还是局长说话有政策水平。那天王局长根据中组部、省委组织部、市委组织部的干部任用精神,向吴科解释,之所以组织上下一步考虑吴科,客观地说,是吴科年龄偏大。吴科后来得知,这个文件精神表明,五十岁以上的科级干部,基本不考虑提升职务。当然有个别优秀的例外,但吴科知道这不会是自己。现今任用干部的条件流行一句话:“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系很重要。”而这一切,吴科知道自己都不具备,自嘲似地在心里苦苦一笑。
比自己小七岁的刘科长到新单位上任前,请了平时几个要好的朋友聚餐。在宴席上,一惯不善饮的吴科却喝了不少的酒。有人说:“吴主任看不出来啊,平时藏得深,不晓得你能喝啊。”吴科说:“是啊是啊,人不可貌相啊。”“嘿嘿,吴主任,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啊。”
也许是酒精的原因,吴科闻言心里发酸,一反常态地说了一句酸话:“我吴科是深藏不露的人吗?如果是那样的人,何至于是今天的结果?”这话让一桌子人都觉得意外,餐桌上一下子冷场了。刘科长立马圆场:“来来来,都斟上,今天哥几个喝它个痛快。”吴科第一次用酒把自己放翻。一种欲望渲泻却不能渲泻的沉郁,被烈酒浇灌得愈发沉重。
父亲又来了,那双苍老凄凉的眼睛紧盯着吴科,没有缩回口腔的舌头象一把刀子,刺得吴科心里发痛。吴科想对父亲说,父亲,请你原谅我的无知吧,不要用你利刃一样的眼光剜我的心,使我终身不得安宁。吴科想向父亲诉说自己内心的悲苦,开了口,却说不出话。一股强大的旋风将吴科吹下了悬崖,他大叫着“爸爸”希望父亲拉他一把,才发现自己掉进了爷爷捕捉熊瞎子的陷阱里,落在了底端,一看,这是写字楼那个黑窟隆。吴科猛地睁开眼睛,夏日的晨光已照进了屋子,朱冬梅正在为他准备早餐。他想不起昨晚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走在上班的路上,城市的阳光显得热烈而亲切。路边一个个被盗的下水道盖板,让城市陷阱越来越成为市民的心病。吴科看着那空洞的窟隆,心中就像被蛇咬了一般细细地刺痛。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认真读过的一本书萨物及其存在主义。现在他已不记得存在主义的精髓是什么,但萨特那句名言一直被自己质疑:他人就是地狱。那时自己在血气方刚的而立之年,不知道人生会有多少不测在等着自己,通过不惑之年,而今已走进了知天命的行列。回想父亲的自缢,吴科觉得那个疯狂的时代象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在无形中把自己抓了进去,利用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把自己的父亲推进了死亡的陷阱,而那样的死亡是那样的屈辱和不可抗拒。
以为淡泊功利的自己,其实是在所谓的淡泊中不小心遭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讥讽,掉进了一个同样看不见的陷阱里。人生总有那么多或虚或实的陷阱,自己固然没有害人之心,却因少了防人之心而掉进陷阱。为别人设陷阱的人,是因为怕自己掉进陷阱。这样人为的陷阱让多少人不寒而栗。
吴科想,自己即使可能再次掉进陷阱,也决不为他人设陷阱,因为他希望世上不要有陷阱。这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在他知天命后的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想透了,吴科不禁有几分自我感动。他想,无论明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他都将心地坦荡地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