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明吧,就你这种丑小鸭怎能和天鹅相提并论?
“我和她同上钢琴课,算有一面之缘。”
钟憬开口,不愠不火。相对于她的平静,王君玮已经有些不悦。
“原来你也会弹钢琴啊?”
似是听到了什么可乐的笑话般,魏母笑得花枝乱颤,还不时望向渐渐围拢过来的众人,于是一小片笑声迭起。
“略懂皮毛。”钟憬也环顾众人,沉稳自若,反倒让被她环视的人有些后背发冷。
“那太好了,我们就请这位小朋友弹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你何必强人所难。”魏父终于出声,粗哑的声音让人听觉一震。
还是王母看不下去了“钟憬是君玮的好朋友,大家就别太为难她了。”
“不会啊,那我就献丑了。”
钟憬信步走向客厅中央乳白色的钢琴,身后又传来魏父的声音。
“没人让你弹肖邦的夜曲。”
此语一出,立即有人莫名其妙地低声询问。王君玮却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肖邦的钢琴曲难度极大,其中更以夜曲为首。
谁都没有看到钟憬背对着众人长长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从小到大她有个缺点,就是好胜,恐怕一生一世都丢不掉了,如影随形。
乳白色的钢琴触手可及,黑白键盘被擦得很亮,她抚摸上琴缘渐渐笑容攀上眉梢。只是一瞬间的光景,她已面对众人优雅地回礼,然后依旧优雅地落座。十指停留在键盘上方,稍一停顿便已下坠,错落有致地敲打着黑与白的结合,悠扬的乐声如行云流水。
“是肖邦升c小调第20号的夜曲。”有人惊叹出声。
钟憬用实力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王君玮更是震惊异常,一边是喜悦一边是震撼。
他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度,升c小调第20号夜曲和c小调第21号夜曲,都是肖邦死后才面世的遗作,也是肖邦的最后两首夜曲。
升c小调夜曲,不知谁给它取了一个名字“reminiscence”——回忆。他只听老师弹过一次。
老师曾经神往地说过,真正能把这支夜曲诠释完美的人,他的琴音定能在起初唤起你对昨日的回忆,以往经历过的痛至极点的感受又一一重现,你又被包裹在其中,你忍受不住折磨,会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甚至一时间你觉得要被窒息在里面了。之后,你却蓦然间发觉,你已经渐渐回复到平静。一直以来淤积在你身体和血液里的块垒竟然得到了舒通和治疗,而一股清新的力量悄然萌生了。
而今天,他竟隐隐觉得钟憬的琴音里有这种力量!
一曲奏罢,钟憬合上琴盖,站起身稍敛衣裙,向所有人鞠躬。
全场静寂无声,大家都被刚才的琴音所震撼,就连百般刁难的魏母也鸦雀无声。突然有人带头鼓起了掌,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信步走来。
只听王君玮喊了声:“老师,你也来了?”
来者正是王君玮的钢琴老师,同时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钢琴大家叶留声。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叶留声越过王君玮直接走到钟憬身前“弹得很完整,虽然第三节和后面几节的滑音和连音弹得不是很到位,不过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愿意去美国深造吗?”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君玮立即兴奋道:“对啊,钟憬,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
“恐怕钟小姐出不起这个费用吧。”从王母口中得知钟憬是特招生后,魏母更加有恃无恐起来。
钟憬笑了起来,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她几乎是超常发挥了。看来应该是讽刺使人进步才对。
“对,我确实没这个资金,这位太太好眼力。”
她的坦然自若反而让魏母开始尴尬。
“我可以资助你。”看来叶留声真是喜欢极了钟憬,他的决定让在场的每个人错愕异常。
所有人都认为这对于钟憬定是好事一件,不料她却敛起容正色道:“我对钢琴并没有兴趣。”欠下的债总要还,但人情债却是一辈子还不干净。
话音刚落,钟憬便转身往外走去,王君玮只是愣了一秒钟便追赶出去。
“不吃蛋糕了?”
“那里一群人早就让我吃饱了。”钟憬坐在喷泉边,半边脸躲在阴影里。
王君玮叹了口气“叶老师是好意。”
“好心办坏事而已。”
“他应该私下和你谈的。”他知道她的倔犟。
“就算私下我还是不会同意的。”她回答得决绝。
“那就浪费了一手好技艺。”看着她修长的双手和修剪漂亮的指甲,他不禁再次感叹“多少人希望能够天生与众不同,便能事半功倍。又有多少人勤奋了半世却还只能庸庸碌碌,永远登不上那最高的领奖台。你却如此轻易地放弃。”
见他如此认真,钟憬笑出声来“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我?”王君玮有些赌气,更为她不值“对啊,我没你好运气,天生一双弹琴的手。”
“你喜欢砍下来卖给你。”
钟憬说得认真,一双手摆到王君玮面前晃啊晃,惹得他只能出手拍落。
“真是败给你,手也可以拿来卖吗?”
“唉。”钟憬叹了口气“刚才我也不是完全赌气,我确实不甚喜欢弹琴,小时候弹琴是因为母亲的棒子逼迫着,现在也只有闲来无事才会消遣消遣。如果我真的想成为世界一流钢琴家,我便会在第一堂课上说出这个梦想了。”
“看,又刺激我不是,你随便消遣消遣便能得到叶老师的赞叹。我日夜颠倒地练琴却也只招来他多几句骂声。老天真是太不公平。”
钟憬被他委屈的表情逗乐,先前的不悦一扫而光。
“不说了,我要回去了,蛋糕你给我打包明天带给我。”
王君玮也笑了起来“还没忘记那蛋糕呢?”
“那当然看那四层的架势少说也要一千多呢。”
“真是财迷。”他笑着摇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怎么来,自然能怎么回去。”从喷水池边一跃而下,钟憬的洒脱没持续两秒,她虽有一身傲骨,但却掩不住高跟鞋带来的苦楚。
“怎么了?”
她指指双脚“想要美的,就必须忍得。”
喷水池边的灯光并不明亮,王君玮也看不清楚她脚上的伤痛。只是通过对她的了解,知道能够让她喊痛出声的必定不是小痛楚。
“你等我一下。”
“喂。”来不及拦住他,便已消失在漆黑之中。
钟憬揉着自己的双脚,再次抬头时就看到他提着两个盒子赶来。
“这是你明年的生日礼物,既然我先准备好了,就今天送给你吧。”
钟憬莫名其妙地接过那只方形盒子“不会是炸弹吧?”
“炸弹很贵,我不会买给你。”说完,王君玮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终于知道什么叫幽默了。”指着他手上另一个粉红色盒子“那这是什么?”
待王君玮打开盒子,里面的物品让钟憬馋涎欲滴。
“蛋糕!”
“嗯,切了块最中间的给你。”
“但还没到切蛋糕时间呢,还有你的许愿呢?”
王君玮煞有其事地苦恼起来“对哦,我还没许愿呢,那这样吧,你欠我一个愿望好了。”
“想得美。”钟憬横他一眼,却把蛋糕稳稳地抱在怀里。
“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啦。”听见客厅隐隐传出的呼喊,王君玮道别“我先进去了,我已经吩咐司机来送你了,明天见。”
不给钟憬任何反对的机会,王君玮朝里面跑去。
看着他慢慢被黑夜吞没的背影,钟憬的笑容凝结在嘴边,仿若黑夜中盛开出的最美丽的花朵,甜腻又神秘。
她将方形盒子放在膝上,小心翼翼地解下上面金色的蝴蝶结,一双帆布鞋映入眼帘。
这还不是最后的惊喜,她拿起帆布鞋边的纸条,终于会心一笑。
“学费会照付的,放心^_^。”
笨蛋,居然是双男鞋。
钟憬将帆布鞋套到脚上,虽然大了好几码,但她仍开心地原地旋转着。明明不是红色的舞鞋,却有着慑人的魔力。故事里的女孩赔上了双脚,她又要付出什么呢?
此情凝思
纳兰
夜正深深,鲜红的烛火、鲜红的灯笼,却把梅府整座庭院,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的灯笼、无数的彩缎、无数大红的喜字,耀出一片洋洋喜气。庭院中,宴席流水,流水宴席,整座小城的官商士绅们,几乎都来齐了。
清河苏氏,官宦传家,自立朝以来,苏氏一门出过三位侍郎、两任尚书,还有过四个封疆大吏,外加一位封为公主和亲异国的小姐。谁能想得到,这南方小城一个普通的水军武官,寒门薄宦子弟,竟然能娶到苏家的小姐呢?
这一场婚事,几乎震动了整座小城,这一场婚宴,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前来道贺。
梅老爷梅夫人被围在一群贵客之中,应接不暇。
“梅兄,好福气啊,令郎娶得这样的名门闺秀,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梅世兄年少英伟,战功赫赫,也难怪苏大人竟会另眼相看,将族中明珠下嫁啊。”
梅家二老,乐得嘴都合不上,连连给客人敬酒。
年轻一点的,则把新郎官围了个结结实实,酒敬个不停。
不断有人又羡又妒地凑过来,满嘴酒气,大着舌头说:“梅老兄,从此以后,你可是苏家的女婿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升官发财之后,别忘了提拔兄弟们啊。”
过分的幸运,使作为新郎的梅文俊被太多的羡慕、嫉妒,甚至淡淡的恶意所环绕。他只是微微笑着,浅浅向每一个人举杯。他的大喜之日,眉宇之间无喜无怒,但举止周到,应对得体,别人醉得再厉害,说话再胡闹,他也绝不失礼。
相比前院的喧哗沸腾,后院那明烛高烧的新房里,却是一片安静。穿着大红喜衣,坐在床边的新娘苏思凝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贴身丫环凝香却是坐不住也站不住,时不时打开窗向着前院张望。
“都这么晚了,姑爷怎么还不来?芽外头的酒席要应酬,这洞房花烛夜,就可以搁着新娘子不顾吗?”
她这里急得搓手跺脚,苏思凝却只觉好笑“凝香,少安毋躁,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啊?芽”
凝香恼道:“小姐是才女,书读得多,定性好、修养好,我一个小丫环,急一急又有什么关系?芽姑爷也真是的,这个小县城的人没见过世面,听说姑爷娶到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都跑来凑热闹。可是,就这么一直在外头喝酒应酬,却不来见小姐,我瞧着呀,姑爷也不是个多体贴的人,未必把清河苏氏放在眼里呢。”
苏思凝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凝香一句话说出,又觉自己多言失口,忙又道:“小姐,你们拜堂的时候,我可小心地看过姑爷了,长得啊,那就跟说书的故事里那些英雄将军一个样,别提有多么俊朗英伟了,与小姐不知多么般配。我还听说,姑爷是个真英雄呢,在军中,立功无数。小姐文才出众,姑爷武艺过人,你们一文一武,郎才女貌,将来必是神仙眷属。我瞧着,就算是姑爷的出身不是书香世家、名宦大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红盖头下的美丽容颜溢出一丝笑意。旁人都惊异于寒门薄宦的武官能娶到名门大族的小姐,又有谁知道,她是多么庆幸嫁予如此夫郎。
她虽是苏家谪系的小姐,却自幼父母双亡,被如今苏氏族长、她的亲叔叔抚养长大。
苏大人自己各房妻妾生的儿女们都顾不过来,又哪里会多分心思给这个亡兄的女儿,无非是当作家中小姐,拨一个住处,几个丫环,月月多发个份例罢了。
这些年,她在苏世宗族中,无依无靠长大成人,看多各房兄弟姐妹、姨娘婶婶们,争宠暗斗,诸般卑鄙手段;看多大家族里种种卑污黑暗,残忍薄情之事。
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女,就是家中稍有脸面的仆婢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还不如寒门女子自在快活。
全家只有堂姐苏凤仪与她较为相知。两个女子在那勾心斗角,人心莫测的深宅大院里,退到无人注意的角落中,用书册文章,消遣着她们的寂寞,度过那无争的岁月。
作为世族的小姐,命运从来不能自主。她注定在那华贵而森冷的可怕牢房中长大,然后又嫁到另一个华贵而森冷的牢房中,面对更多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
她未来的丈夫也会像苏家的男子一样仗势凌人、欺男霸女、*无道、卑劣阴狠吗?她未来丈夫的妻妾们,也会像苏家的女眷们一样,明争暗斗、手段用尽吗?芽每每想来,便让人觉得全身冰凉,心中一阵阵寒意上涌。
没有想到的是,叔父对于她的婚事,根本不愿费心思。偶尔听说一个叫梅文俊的水军武官很是出色,就定下了亲事。
而她面对这样的归宿,没有失望,只有欢喜。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愿至亲之人,真心相待。她不羡名门大阀,只求能得一丝温情,一点关怀。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凝香欢快的声音打断了苏思凝的沉思。她全身一震,猛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凝香欢欢喜喜关上窗,靠近过来“我瞧见了,姑爷正冲洞房走过来呢,可算是应酬完客人了。”
苏思凝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心却又跳得厉害。
前院的喧哗鼓乐,仿佛一下子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耳朵尽力去捕捉门外那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他来了、他来了。她的掌心忽然出汗。
听说他是个英伟男儿,听说他年少志大、武艺出众,听说他英俊高大、性情爽朗,听说他待人亲切、侍父孝敬,听说他
那脚步声清晰明快,让苏思凝的心跳不知不觉追随着脚步声。
他就要进来了。他会在红烛下挑开她的头巾,哎呀,我今天坐了这么久,妆也不知花了没有?芽旁人常夸我漂亮,不知他看到我可会喜欢?芽
心中是窃窃的喜悦,深深的忐忑。
脚步已在门前停住,苏思凝紧张得全身都僵了。
他就要推门进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对他说什么话?
思量复思量,心绪乱如麻。
她只是觉得脸上红得像火烧一般,嗓子发干,好像发不出声音。
门被推开的声音,听到耳边,就像霹雳响起,她几乎要坐不住从床边站起来了。
然而,这个时候,比霹雳更响的声音却从远处迅速接近。
“海疆有战事,梅文俊接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