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中宫和太子以前和柳家还有几分等待之心——这不是心软也不是不正确的等待,为上位者,永远怀着一言不合就杀戮的心,那是街头市井,可以杀到没有人追随——现在这等待心完全没有。
历史上可以找出很多的宽容的例子,而太子殿下所处朝代,表面上盛世太平,他没有杀戮再杀戮的心。
柳家,是太子的岳家。太子妃所生的孩子,是他的嫡子。这些完全是柳家拉分的地方,但在今天的事情出来,这些也就不再是柳家能占到光彩的地方。
想要替代柳家的人数不清,除了柳家是老臣,还有侯家章家丘家凤家……自然的,想要替代皇后的女子,也数不清。
想通的一件事情,可以正着想,也可以反着想。中宫斜倚在朱红雕刻盘龙戏珠的宫椅上,这是在宫宴殿室的偏殿之中。
她轻咬嘴唇,沉思半晌,还是对太子低声道:“太子妃,就这样吧。”太子温和的对母亲笑着,试图在她面上找出什么,却只见到中宫凤眉扫轻愁。
“她是从没有想过,想要换下她的人,也有千千万。”中宫由已推人,由无数人想到换掉自己,而想到太子妃还不自知,因而对她生出无端怜惜。
但想到的一件事情,可以正着想,也可以反着想,又引出中宫新的冷眸:“我又说错了,只怕太子妃不是想不到千千万人想换掉她,她是有倚仗才是。”
太子莞尔附合:“母后说得的。”
“所以柳家有铲除异己的心,以前没有刀举得快,怎么会把英敏的亲事想成他能左右?以前没有刀举得快,怎么会无视这亲事由我所定。以前没有刀举得快,怎么会不想到你表弟是他的亲戚,而不是仇人!”
这就是中宫由自己想到太子妃,再由太子妃而想到的心思。
听中宫“表弟”二字都出来,太子忙对左右看看,见不到有人,但还是微笑提醒:“母后噤声。”
这不是自己宫里,表弟这两个字不能乱说。
中宫正想心事,让儿子打断,有点儿嗔怪,斜斜白了太子一眼,轻咬嘴唇眸中又泛起难过:“国舅竟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去祭奠……”
“儿臣知道,儿臣放在心上。”太子含笑。母亲又孩子气了,从没有见过面的国舅,在太子和瑞庆殿下心里总是好高大。
中宫每逢年节,就要难过。国舅竟然不能去祭,过年的时候犹甚。她被卖是为什么,为国舅。她在宫中倾命挣扎是为什么,为早回去找国舅。她……总传递给太子的意思,总是为国舅。这样一进去,还就要半天出不来。
太子就想个法儿把中宫拉出来,侃侃而谈模样:“母后仁德,还是这般的疼爱太子妃,太子妃却只想到她有柳家而没有想到她是皇家人,她应该倚仗的是母后才是。又有今天这事情出来,且说今天以前,我也在想外戚功高总不是好事,柳家虽不是尾大不掉,也是削弱的时候。”
“外戚功高,以后阿训也功高,你怎么办?”中宫娘娘这会儿闹上别扭。太子笑嘻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噗!”
中宫让儿子逗笑,心思也就回来。想到自己还在参加宫宴,就侧耳去听正殿中动静。“娘娘,”女官们在外面见到中宫有想到宫宴也没有结束,抓住机会轻唤她。
“什么事儿?”中宫明知故问。
“皇上问怎么还不来?”
中宫慢慢的笑了:“去告诉皇上,我这就来了。”太子近前一步扶上她,送了几步,看着中宫过去,太子收了笑容,转身出宫。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几时想到几时火上来。
……
正殿中,宝鼎散香,歌舞正急。但皇帝斜倚在榻上,眸光不时地扫向另一边。那地方雕刻精美,是通往偏殿的宫门。
位份高,坐得离皇帝近的嫔妃见到,总是生出醋意。在这里面,丽妃进宫时间最短,她是三年前进的京,至今还是处子之身。除去年节上的宫宴以外,平时几乎见不到皇帝。好容易今天有机会见到,特意打扮过来不说,还频频对着皇帝抛眼风。
正抛个不停,旁边有一句讽刺的话出来:“眼睛闪了风吗?拿个杯子挡着就当别人全看不到,我说你省省吧,皇上哪只眼睛里有你?”
“难道眼睛里有你?”放下挡脸的酒杯,丽妃见到说话的是信妃,年约五十,不比中宫年纪长,却早就姿色减少,丽妃毫不客气。
昂一昂下巴,把小巧的红唇嘟得明显一些,上面闪动的青春好颜色,年长的信妃自然是懂的,信妃一时怒不可遏,面容上闪过阴冷:“别当你年青就以为好资本。”
“我本就年青,还不能说了?”丽妃说到这里,见到信妃阴沉沉笑上一笑,透着古怪。丽妃也同时觉得背后不对,扭转身子看上一看,见中宫徐步走来,离自己后面只有几步,虽然她面上笑容满面,但丽妃并不能判定自己的话,有没有让中宫听到。
她是嚷着说的,虽然低,也是嚷的腔调,传音会远。
丽妃吓得一缩脖子,首饰叮当轻撞在一起,响了几声,把丽妃也同时打醒。她心里不是滋味,她的内心,她说我年青这话的内心,是一直认定自己年青于宫中所有嫔妃的。
要是让中宫听在耳朵里,中宫那年纪?丽妃在内心中撇嘴,她和皇上的年纪可差不多。暗对自己道,这事儿要赶紧地告诉家里人才行,该防备防备,该……
和皇上差不多的年纪,这话也此时在中宫心里闪过。
含笑,对上那迎来的笑眸。
皇帝清隽的面容上笑容盎然,轻声责备:“太子有什么事情要见你,你撇下朕一个人在这里?”只这一句话,中宫悄停了停步子,不易察觉的对着左右瞄瞄,怕可以引起无数醋海滔天吧。
加快步子,中宫接住皇帝的手,对他娇娇一笑。饶是她上了年纪,但还是有无数丽色。加意关注的丽妃是从侧面见到,也屏了屏呼吸。
随即,丽妃还是不服气的。
她还是认为自己年青,年青大于一切。这和许多的现代男女的想法,分毫不差。
中宫的美,却是由时间的沉淀而来。
最美的东西,总是精华,而精华,是沉淀淘澄出来的。
也许就是有过岁月,才能得到身边这个人的相爱吧?中宫这样想着,她已坐到皇帝身边,对嫔妃们是不是有醋意不再去想。
话说她们哪一天,没有醋意呢?话说宫里哪一年,不进年青新鲜的女人,就像丽妃说的,我年青,明年再升位份的人,将比丽妃还要年青。
再年青,也动不了中宫。这不是因为中宫有太子,中宫是先有宠爱才有太子。中宫发自内心的感激一笑,对皇帝执杯:“皇上,万岁千秋。”
“皇后,朕愿与你万岁千秋。”皇帝回她。
盈盈笑意中,似有无边的宠爱。无边宠爱中,总有原因。中宫扪心自问,她多少知道一些。就像太子妃是太子的原配,太子对她并无太多的感情,也是同样的原因。
这个原因,照常出现在生活中,从古代到现代。
先皇宠爱太妃,太妃不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女人。皇帝宠爱中宫,中宫是他的第二任皇后。现代原配夫妻轻易就爱上另外的人,男女都是,不过也是这样。
年纪渐长,渐为成熟,对枕边人的要求渐明朗,符合要求的那个人出来,就是她(他)了。
和文章侯府的老太妃相比,老太妃更跋扈,而中宫更朴实。老太妃只想永远居于人之上,中宫只想为家人为家人为国舅。
只想居人之上,就像柳家一样,正主意不想,心先歪了。而中宫是没有退路的,她要照顾她的弟弟,她要再见家人一面。
因为这个,有时候中宫是有底气的。但有底气不表示什么都忽略,中宫饮下杯中酒的时候,眼角瞅瞅装着若无其事的丽妃,今年才升的丽妃,这就不想要了?
……
没出正月,朝堂上乱成一团。针对柳家的折子雪片一般涌来,让人看着就头大。太子每天对着一堆的奏折,不到深夜不能休息。
但他看的不是柳家的申辩,而是手边的名单。
拿起一个弹劾柳家刑部官员的奏折,太子执笔,在手边名单上迟迟不肯圈下。把柳坊换下来,要换上去的是……
“殿下,已三更,请去歇息。”
“嗯。”太子不说什么,侍候的人也不敢催促。
停一会儿,“殿下,四更了?”嗓音悄悄的,带着不敢惊动。
太子正拧眉苦思,让打断怒目把他瞪跑。
“五更了,”回话的人动静就更小。
太子啊上一声,对沙漏上看去,讶然道:“又熬一宿?”放下笔,吩咐送热茶,喝一口在肚子里,太子长长呼一口气,只觉得双眼酸,手也酸,疲累这时候上来。
侍候的人送上热巾帛,太子接在手中,还没有擦在脸上,见外面蹿进来一个人。太子吓了一跳,那个人也是面有惊吓:“不好了!”
他五官英俊,眸如明月,正是袁训。
太子把热巾帛一扔,起身动容:“什么事情不好了?”是边关,是…。袁训嗓音带颤:“宝珠肚子痛!”
太子呆上片刻,从案几后冲出来,对着袁训就是一脚,骂道:“让你把我吓死!”这一脚踢上去,太子又忍不住大笑:“哈哈!”
袁训对着他的笑,忍无可忍:“早了!”
手指袁训,太子乐不可支:“你的衣裳,哈哈……”
袁训自己低头看,这才看到衣带全都系错,胁下十字盘扣上系的不是扣子,而是长长的腰带。腰带的圈,还在腰上,把衣裳带得斜拽着。
“我说怎么处处不对,”袁训自己说着,更把太子惹得大笑不止,忽然顿住,凝神也变了脸色:“早了!”
袁训边整衣裳,边焦急满面:“日子早了,一直说三月!”这才正月还没有出去。
太子在他肩头上一拍:“我和你看看去。”
袁训松了一口气,满面感激:“如此太好,我,我实在有点儿怕,宝珠在呼痛。”太子随口问道:“那为什么你不在家里陪着?”
“宝珠让我出来,说男人不能看。”袁训说过,对太子上下看看,疑惑道:“殿下你也是不能去吧?”
“我又不进去看!”太子说过,总觉得这话有点儿贫。而袁训这时候也才想到体谅太子,刚才那一看,看出来太子殿下像是没睡过,刚起来洗漱过和没洗的面容总不一样。
袁训迟疑:“您真的要去?”
“你不是让我去,你跑我这儿来作什么?”
袁训嚅嗫:“宫里没开门,我没有地方去……。”
太子说声备马,揪起袁训就走,心中总是有点儿暖的。在路上,太子想到一件事,沉下脸问袁训:“教坊司的官员去你家说的什么?”
“没说什么啊,”袁训自然不会承认。
他以前在京里,是奉命接触各种官员,教坊司的吕大人也知趣,只往袁家去过一回,太子是无意中想到表弟只怕在里面做过手脚,并没有证据,只把袁训敲打几句,袁训说好,表兄弟往袁家而来。
冬天亮得晚,漆黑天色中袁家灯火通明。走到房外,见里面人影憧憧,“哎哟,”宝珠痛叫声出来。
袁训吓得又一哆嗦。太子皱眉教训他:“亏你还战场上将军?”再看表弟眉眼儿都惊得变了:“有人说凡是生孩子,都是鬼门关!”
“痛!”宝珠再次大叫出声。太子不打量窗户里面,赶快又去打量表弟表情,表弟表情更好看,见袁训面皮抽几抽,一跺脚,一头冲进去。
太子一把拽住:“你不能进去!”
可能是太子在这里,袁训底气足,把太子甩开:“我要去告诉宝珠,让她不要怕!”对着不管不顾进去的身影,太子嘀咕:“又不是头生,你倒吓成这样!”随即,太子也害怕上来。
这不是头生,太医看视却一直说是两个。想到的太子心想幸好没早告诉表弟,不然他更受惊吓。
但这又是早产?见袁家的婆子进进出出送水,太子叫住一个:“里面有几个稳婆?”
“回殿下,有四个。”
“叫一个出来我有话问她。”太子说过,站在走廊下寒浸浸上来,吩咐一个丫头带路,找个暖和屋子去问宝珠情愿如何。
袁训在房里,早握住宝珠的手。
他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话,当时宝珠正怀着加寿。有人告诉他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袁训记在心里,本想在宝珠生加寿的时候提笔写信,算好日子不差的到宝珠手上好安慰她,但当时他在打仗,一混就忘记。
这一回生,他在身边,这话浮上心头。
自己吓自己是最厉害的,而且日子又提早,小袁将军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得找个人来陪他才行,急切之间只有去太子府上,现在太子在外面,袁训心里安定不少。
而他在,宝珠也安定不少。女人生孩子总是痛的,疼痛又总能打开一些心扉。宝珠忍住痛:“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这里,你只管说。”
做准备的稳婆们面有为难过来,提醒袁训该出去。宝珠却道:“你们出去,”稳婆们面面相觑,但宝珠坚决,她们只能出去。
“表凶,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宝珠竭力对着袁训凑近,看出她的意思,袁训主动贴过面庞。
夫妻面庞上温热相连,宝珠哭了,轻泣道:“我一直不敢问,只敢对菩萨说。我知道加寿是你最疼的,都疼她,可是柳家是太子妃的父亲不是吗?”
“别担心,你别担心,”袁训不住的亲着她,反复的告诉她:“我说过事情交给我,你别担心,安心生孩子。”
“我,收拾好些柳家的消息,皆是因为没有让他们震慑的地方,就是我们有和解的心,也得先有打他的心。”
袁训抱紧她:“我知道。”好闻的香粉味儿,和宝珠的汗水味儿一起出来。袁训是怎么知道中宫用什么样的香粉的,说得详细就像他用过似的,就是宝珠也用,宝珠是宫中赏出来的。
见妻子痛得面无血色,还在想加寿的事情。袁训不能明白直说,却能泰然安抚:“你只管放心!”
一只手臂抱住宝珠,一只手指天为誓:“终我在一天,不会让柳家,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孩子。加寿也是,以后的孩子也是。”
“不必发誓,”宝珠想要阻拦,就是现在形动慢,晚上一步。她忍痛微笑:“不是这时候我要求你,我这时候再也不能把话放在心里。我不要你发誓,我也信你疼孩子。我只想说,”
袁训急急:“你说。”
“我瞒着母亲和你,从山西带回来一件东西,就在我的衣箱里面,我想把它给姑母看看,你去看看,可使得?”
描金的衣箱,袁训打开,看上一眼,立即放下箱盖,重新回来抱住宝珠,狠狠的亲着她:“宝珠你做得对,等你生下儿子,姑母一定出宫来看你,至少满月她会来的,你送给她看!”
“全是为了加寿,再告诉你,我不想和柳家生分,我知道你也不想,我想到我们成亲后,柳大人三天两天来家门外叫你,当时我总怪他把你找走,现在外面有人叫你,我倒盼着是他。”宝珠断断续续说着,外面的稳婆着急扣窗:“小爷,我们东西还没有准备周全呢。”
袁训在宝珠面上再狠亲一下,亲得那处红了,宝珠露出笑容,觉得这样让他揉着,疼痛都像是好些。
“记得那东西!”宝珠再交待袁训过,把袁训推一把:“去吧。”
……
顺伯去的宫中,他白天总候在这里,方便加寿要买东西。加寿姑娘总不是应在宫中的人,常使唤宫中的人让人看着也不好。
这就宫门上的人熟悉,内宫门开,就有消息传进去。袁夫人和安老太太全慌了手脚,换好衣裳甚至来不及辞中宫,只对女官们说一声,就赶紧出宫。
她们也让吓得不轻。
在路上,安老太太抿抿唇,对袁夫人略有气愤:“一定是柳家害的,宝珠劳了神思,这才早产。”
袁夫人也眉头不展,她的丈夫就是胎中受惊,又早产而生才致体弱。老太太不说袁夫人算着日子就已经害怕,听老太太把“早产”在耳边说到,袁夫人心惊肉跳。
同坐车中,袁夫人的心情安老太太也感受出来。这就歉意上来,搜寻出话来缓解自己刚才说的话:“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别担心,有话叫七活八不活,宝珠这身子,还在七月里。”
“是啊,孩子不是八个月的早产孩子。”袁夫人笑得勉勉强强。
因皇上在,中宫是起来后才听到的信,把她吓得魂就快没有,血色骤然似抽去,要说她美丽容颜本来是一块温玉,现在则冰雪一块。
“你怎么了?”皇帝轻碰她面颊,触手的寒冷。把皇帝也吓得变了颜色,往外面就道:“传太医来。”
这一嗓子,把中宫的魂给叫回来,中宫强笑:“我想袁家的媳妇没到日子不是?”皇帝随意地反问:“她是什么日子生?”
中宫这会儿倒留着神,对女官:“有回过我没有?”
徐夫人伶俐地过来:“说是三月里生。”
皇帝也皱起眉头,整一个忧国忧民顺带忧孕妇的好天子:“这是早了。”外面走进来瑞庆殿下:“母后,我要去看生孩子的。”
见只有她一个人,中宫问道:“加寿呢?”瑞庆殿下手指着外面:“天还黑着,加寿睡懒觉。”又去纠缠中宫:“我要去看生孩子,看看加寿有弟弟还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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