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怀城等钱三笑完,静静地问:“那这块地,我们就插不进去手?”钱三也有预感,虽能坚持,也先把遗憾摆出来:“我要没估计错,这个时辰冯掌柜的铺子和家正在封着呢。五年以前,衙门里听我们的。自打调来现在这三位,知府、同知、通判四个人里,只有一位同知是咱们的人,早让另外三个给挤兑下去,说来也奇怪,他们三个也不好,怎么就能把咱们那位给踩下去呢?”
龙怀城淡淡:“这还是南安侯在的时候弄的,南安侯在山西当省大员好些年,离走几年就出这样的事情,表面上看,他和父亲还挺好,就我知道的,父亲还是拿南安侯当个知己看。所以有时候父亲看走了眼,略提提他也不听。”
钱三踌躇着:“有句话,不知公子知不知道?”
“说。”
“和咱们家认了亲的,姑奶奶的媳妇安氏,是南安侯的孙女儿,公子您听没听说过?”
龙怀城更笑得惨淡:“我还跟着父亲在姐丈军中,没回来时我就知道。可又能怎么样?咱们不说她是女流之辈,只说就是她肯往京里去信,而南安侯也肯帮忙斡旋,只我这几天就要银子,冯掌柜的最迟后天得放出来,来不及呀。”
他长叹。
钱三垂下头,而且听说安氏还不是亲孙女,是南安侯的亲戚。
钱三对寻南安侯的事无话可说。只咬着牙皱眉苦恼:“公子,冯掌柜的不出来,我们合伙买这块田就有难度。冯掌柜的钱不拿出来,凌二也不能跟里面掺和,现在最有钱的就那两位。”他苦笑:“早几年,就生出多少招揽万大同的法子,这小子软硬不吃,偏偏目光独到,跟他合伙的人都赚钱,就是不跟咱们合伙,别的商家不动他,我们就动不了他。”
钱三想,国公府日渐衰落,就快谁也动不了。
“就只有一天时间了,能在那女人身上想想法子吗?”龙怀城对万大同早就不感兴趣,想想他不买自己帐,提起来只有恨的。
钱三道:“也只能如此,我去试试。”时间紧迫,钱三当下告辞龙怀城出来,出府门时一个人还在羡慕。冯家的钱可不少,衙门里早就想打他动静,现在估计搬珠宝都搬得手软吧?
而这个时候,不等钱三去见“洪奶奶”,洪奶奶上房里,早有一位客人。
……
为了宝珠见万大同,红花也跟着大半夜的没睡。她约下万大同再会面商议,是在当天上午。时间不管宽裕,但舒服睡个觉的时间还有。
红花呢,没睡成。
大早上,客栈伙计来见她。宝珠没有起,红花也一样的睡着。隔窗户伙计回的话:“有位掌柜的来见洪奶奶。”红花就披衣梳妆,顺伯跟着她,从上房的窗户进去。装着在里面梳妆才起,懒懒地问:“哟,这是谁啊,我让人闹了半宿没睡好,才睡会儿。您来有什么事?”
隔帘,有人笑道:“是我啊,我是昨天来过的伍掌柜。”
这就是那两起了合伙人中的,其中一起。伍车左石中的伍掌柜。红花认了认,见是他。就听他说什么。
伍掌柜的很是谨慎,对着帘子瞅上半天:“您房里还有别人?”
“当然有,我现在怕了,白天也不敢一个人见你们。我记得小时候这里好着呢,现在就成了贼窝,我的南海珍珠,我的西海白龙马……。”
伍掌柜的微笑:“奶奶小时候,只怕没有现在这么多钱吧?”
红花装着语塞:“…。也是。”伍掌柜的笑着:“我这就给奶奶一个安全的良方,不过奶奶您只能一个人听。”
房中半晌才不甘不愿的回话:“好吧。”一个披着大雪衣,在雪中也把风帽压紧,面纱带好的女人,看不到妆扮,看不到面容,独自缓步出来。
红花道:“我自己出来,单独听你说就是。”
伍掌柜的干笑几声,但心中也暗暗警惕,心想这个女人警惕心颇高。昨天把凌二摔出砸坏房门,伍掌柜的恰好刚到,就看在眼中。他知道这位奶奶带的有功夫高的人,不过换成别人带着她那么多的钱出门,也一样得请高人护送。
见红花执意不肯让自己的下人离开这里,她自己倒出来,伍掌柜的没有办法。虽然他说的话极不情愿地让别人听到,可也只能把嗓音压低,给自己一个心理上的安慰,想着别人听不到吧。
当然他也清楚,习武的人一般耳朵都会比别人好。
顺伯在门帘内,不为着偷听话,只为着红花安全,是一步也不离的在这里。见伍掌柜的还没有说话,身后一滞,又多个人出来。顺伯恼了,回头狠瞪万大同。要不是怕惊动外面的谈话,顺伯真想揍他。
谁让你从窗户进来的?
你是怎么把我们家这点儿秘道全弄清楚的?
万大同陪个笑脸,早见到外面有人,对外面指指,意思别说话,咱们听一听吧。伍掌柜的不想给洪奶奶的下人听,但没有办法。顺伯也不想给万大同听,但也没有办法。
因为房外谈话已经起来,顺伯现在打断伍掌柜的,怕把他吓得出了这房,换成明天后天他也信任全无,不敢再说。
顺伯就拿万大同没办法,不过摆手让他不要离自己太近,能远着点儿最好。万大同这一会儿乖巧,反正这房是木板壁,离开几步也听得到。
他就退后,把个耳朵高高耸起。
“洪奶奶,您昨天晚上受惊,这地您还要吗?”伍掌柜的徐徐而问。
红花怒声回他:“上有青天,下有王法,谁也撵不走我!”
伍掌柜先钦佩她:“奶奶好胆识。”再露出好笑:“青天和王法有什么用?奶奶想拿到这块地,又能按年收租子,得靠这个!”
手指凭空写出一个字。
一撇,又一捺,是个人字。
万大同不在门帘子后,他看不到,就对顺伯求救的看看。顺伯扭开头不理他,给了万大同一个没趣碰。
万大同讪讪地才想我这苦命的管事啊,红花在外面解开谜底,红花不屑一顾,她一直维持的是“嚣张跋扈”,就更讥诮道:“人?人有什么用。大街上全是人,昨天晚上偷我东西的也全是人。”
“人上人呢?有没有用?”伍掌柜的倒也直白。
在房中的万大同,这一会儿忽然无声张嘴打了个哈欠,不想再听下去。外面说话的人不过两句话,万大同已听出来是伍掌柜的,接下来的谈话他不用听也就知道。
万大同索性离顺伯再远点儿,坐到桌前,摸摸茶壶里是热水,慢条斯理的拎在手中,拿过一个茶碗,烫了烫碗,再给自己倒了碗热茶,惬意地喝上一口。
热茶一条线的冲下肚里,万大同舒服的眯了眯眼。还是这暖和地方来碗热的舒服,昨儿那房忘记备火炭,一夜冻的……幸好是男人的,不怕冷。
顺伯见他这般大样,气得胡子冲他翘着。外面谈话进入正题中,顺伯分心两用,耳朵呢,又得听着外面。
他胡子蹶着,耳朵尖着,自己要照照镜子,不比万大同的大模大样差到那去。
万大同咧着嘴嘻嘻无声而笑。
他手脚轻,伍掌柜的在外面听不到,继续对红花道:“奶奶不要讽刺,想在这里做生意,您得背后有靠山。当然了,以我来看,也许您敢来,敢住这儿,敢不怕昨晚的事,您背后也有靠山。”
红花直接给他大白眼儿,不管自己脸上有面纱,对方看不看得到。:“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伍掌柜的笑笑:“有,我和奶奶就合作。没有,我给奶奶指条路。”
红花从跟着宝珠有铺子开始,一年多里也敢自己出门叫车,太子府上也去,宫也进过,早历练的不错。傲视别人不用怎么假装就很逼真,她云淡风轻:“哟,是什么厉害角色?”
伍掌柜的失笑:“奶奶,我这么认真的告诉你,你能尊重点儿吗?”这语气,像是我们在谈买卖似的。
“我要对你说的,可不是一般人。”伍掌柜道。
红花撇嘴,没事儿,隔面纱他看不到。但又怕他看不到,红花语气更淡薄:“哦,那就不是角色,是个贵人不成?”
“正是一位贵人。”伍掌柜郑重地道:“奶奶可听说过项城郡王?”他要不是时间紧,冲红花这态度,早扭头就走。
而时间紧,就也不想和红花废话,先把郡王抛出来吓吓她,大家再来说话不迟。
红花窃笑。
郡王?
项城郡王我不认得,我认得陈留郡王可以吗?我认得郡王妃可以吗?我认得小殿下,认得太子殿下,说出来吓住你,所以我不说。
红花纹风不动,小嗓音更拖得长长的:“我不乱认识外面男人。”这一声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万大同在房中差点把茶喷出来。
放下茶碗,他捧腹无声狂笑。说得好,说得妙,女眷身份守得呱呱叫。
伍掌柜的就尴尬,这奶奶不给面子,不是傻子,就是靠山十足。他就着这尴尬装着生气:“那奶奶您认得什么人?”
“做生意,有钱就行。”红花仰面对天。在心里想,气死你气死你,让你打我家国公舅老爷的主意。
昨天介绍伍掌柜,说他是久在此地。红花想久在此地,你没算计人吧?
伍掌柜再好的涵养,也让她气得七窍生烟。阴森森一笑:“您这是有人撑腰子,不过我还得提醒提醒你,少了我家郡王,这地你就想低价儿买才是。”
把袖子一拂站起,冷冷道:“您几时后悔了,几时再来找我吧。”他的铺子并不难问,随便的个经济都知道。
他快走出去,红花在他背后扮个鬼脸儿,把房门关上,还没有回身,“哈哈哈哈……”爆笑声从房中出来。
万大同走出里间,还是捧腹大笑模样:“好好,我都佩服你了。哈哈……气死人不偿命这是。”
……
国公夫人斜倚窗户,衣裳厚,不嫌窗棂冷,抱臂袖手看雪。雪清冷的漫天飞舞,无边无际,却也无忧无虑。
国公夫人喜欢看的,就是这无忧无虑。以前的她,也是无忧无虑过的。直到那年的雪天,她遇到她的丈夫。
笑容,来到她的唇边。
不过几丝,就把她容颜上添色几分。
发自内心的笑容,本就比水灵灵花卉还有神采。
她和辅国公是先见过面,再成的亲。也曾看过他温柔地双眸,也曾得到他疼爱的怀抱。直到那年事出来……
国公夫人收敛笑容,深深的叹气,叹气中有着难以愈合的失落。太喜欢一个人,就会办错事情是吗?
因为太喜欢太喜欢他,喜欢的只想要他关注自己。因为太喜欢太喜欢他,喜欢的不能接受他周围的一切。
也因为太喜欢他,生怕别人比自己更出色。
一切,都是因为太喜欢。
嫉妒,就油然而出。似春草杂乱而生,似雪花漫天飞舞。就像窗外的雪花,自在是自在了,也没有约束的随意而生。填满天地般的,填满她曾经的心胸。
每想往事,总是让国公夫人黯然神伤到不能自己。她太喜欢一个人,反而把他推得离自己远而又远,推到无数莺莺燕燕之中,推出来他的一帮子子女,都不是自己生的。
她瞬间白了脸,由长女想到小女,由长子想到小儿子。国公夫人失声低低的抽动肩头哭泣,她的心是痛的,她的心也是庆幸的。
幸好,长女是在自己膝下,虽然和她并不走动。
幸好,自己还有一个他的孩子。
说曹操,曹操到。“母亲,”龙怀城揭帘,满面喜色进来。甫一进来,就先打量房中有没有别人。见只有母亲独自窗前站立,窗户又大开着,她对着冷风。龙怀城还没有看到国公夫人面上,就知道她又在伤心。
他走上去,笑容更深。把国公夫人扶到榻上坐好,榻旁有一个大火盆烧得正旺。富家火盆里的旺,不是捡几枝柴火烧得火焰半人高。这房里的火盆正旺,里面又放的有香,浓得房中温暖也好香味也好,都快化不开。
这旺火味道,恰恰是龙怀城此时的心情。
他太喜欢,太开心,太兴奋。
“母亲,知道吗?家里卖的那块地我是没法子分一块了。”龙怀城笑嘻嘻。国公夫人已经擦干泪水,听过忍不住一笑:“你没到手还这么的乐,卖的价格很高吗?”
龙怀城欢天喜地:“高!”他乐得跟个孩子似的,一反贵公子们稳重姿态,打着手势比划给国公夫人看。
“翡翠,这么大块儿的,成色碧得没法子说,有一匣子。”
国公夫人莞尔:“这是个有钱人。”
“白玉,有这么一块是整,我摸了摸,还是暖的。”
国公夫人略有惊讶:“那这人是世家里出来的吧?”她不安起来,沉下脸:“别又让你堂舅舅们浑水摸了鱼走,凡是和他们沾一起的都不是好事。”
龙怀城得意地道:“不是他!他的人是伍掌柜的,这都过了明路了,姓伍的上午去找过那洪氏,进客栈踌躇满志,出来的时候气急败坏。而刚才他们坐一块儿说价格,洪氏一直的抬,把别人全气得不行,姓伍的是想压我们家田价,一看就能明白。”
他骄傲的一昂脖子:“这一回和项城姓王没关系了。”
国公夫人松口气,而龙怀城觉得解气。他难免地要想到姐丈陈留郡王,陈留郡王因为袁训并不待见龙怀城,龙怀城也要死乞白赖的凑上去。
原因这就是一个大的。
龙怀城母子最不能看的,就是项城郡王。虽然那是国公夫人的出身处。
龙怀城刁难袁训,甚至知道别的兄弟对袁训下杀手,他也不管。就是自己瞎想,小弟要是没了,姐丈就得对自己好。不对自己好,难道去和七个兄长当兄弟?
没有袁训,龙八公子就是陈留郡王的小舅子。也是唯一。
他是嫡子。
他是别人眼中,那意外出现的嫡子。但也是嫡。
在这里随便地把陈留郡王想一想,龙怀城再回到今天的喜悦中去。对国公夫人笑道:“那场面,要是能请母亲亲自去看看该有多好。”
他幸灾乐祸地道:“凌家的人居然还有脸去,那凌二可到现在都没出来呢。他们伙同伍掌柜一个劲儿的压价格,还有一帮子不要脸的,我这回可算看清楚了。以前那些站中立的人,今天也露出真嘴脸。但全让洪氏打下去。”
歇口气的功夫,国公夫人笑道:“那是卖给洪氏了?”
龙怀城却笑:“还没有定。”
国公夫人奇怪:“定银也没有收吗?”
“她抱着一堆的珠宝,不是付不起钱的人,不用收定银。再说,还有一个人万大同和她顶真,要没有万大同在,价格也喊不出来这么高。洪氏一出场,就出一倍半的价格,万大同就加一成,洪氏加一成,他再加一成……哈哈哈,”
龙怀城轻快地笑了起来。这两个人都是银钱足的人,当主人的自然不怕他们白喊价格不给钱。这人也丢不起不是吗?
“洪氏把别人气得脸发白,她又让万大同气得脸发白。哦,她戴着个面纱,围得跟襁褓里孩子似的,脸是看不到的,不过依我想是白的,两个人吵到最后,都有钱不相上下,那价格也不能再添了,就他们两个人吵,说明天见输赢。”龙怀城悠然而又舒畅。
国公夫人就点头:“也好,价格高,虽然你没有落到手里,却能帮到你父亲更多,而上一批筹粮的损失也就补回,你父亲回来,一样的会夸你会办事情。”
“就是这样。”龙怀城笑得合不拢嘴:“我让钱三带几个管家去写契约,明天就让他们按手印付钱,拖一天我心里也是悬的。”
他嘴里说着是悬,神色上没有半点担心。
在见过洪氏的翡翠白玉珍珠宝石的,谁还会担心呢?
当然,龙怀城也让人看住客栈,洪氏出来一步,就跟上一步。也怕她突然跑了。
此时万事都考虑得周到,只要明天把钱一收,街上粮价还算好,后天就可以打发六哥去送粮,这事儿就算圆满办成。父亲见到笑眯眯,梁山王…。老混球也是笑眯眯,都得夸自己会办事是不是?
回来办这事的明明是三位公子,龙二龙六和龙八。
但龙八把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他就差指着鼻子对全家人大叫:“是我,全是我!我是嫡子,我才是最中用的。”
嫡庶不同,这是才认亲的表弟妹安氏,用最近的举动一次又一次表明的。
龙怀城把喜悦转到表弟妹身上,在母亲桌上找找,不费功夫就找到一个小盘子的蜜饯,龙怀城笑道:“这不是咱们家会做的,又是弟妹送来的?”
国公夫人笑得甜甜,几十年没有人敬重过她是正妻,最后是个远来的晚辈规规矩矩的对她。国公夫人笑盈盈:“除了她还会有谁?她从京里来,带着会做蜜饯的婆子,做了送给我,我很爱吃,才打发人送两筐果子给她,又送去一碗好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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