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班侠义道仆仆风尘,重上征途。一路上无非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路上并投有什么耽搁。这日到了浙南,径奔乐清县东关外的东平坝。这东平坝是一个极大的镇甸,一条长街,足有二里多地长,街上作买卖的非常兴盛。这里是水陆码头,浙南十几县的出产全从这里转口,所以一个县城之地,富庶不减于省会。
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较师兄鹰爪王早到了半日,一进东平坝,见路北里有一座大店,字号是永和老店,店墙东西就占了十几丈长。万柳堂向金刀叟邱铭一商量,就在这家永和老店落了店。赶到日色平西,第二队已经到了,万柳堂早打发人在镇口等侯,鹰爪王等也随着来到永和老店,占了五间上房、两间厢房。这座永和店院子,客房约有四、五十间,更有宽大的马栩,不仅能系大群马匹,并能停放车辆。众人略息征尘,向店伙探问,这一带可有十二连环坞这个地名?店伙向众人愕然注视了半晌,迟迟的答道“这个地名么,倒听人说过,究竟在什么地方,可就不得而知了。大约要是有这么个地方,就在那雁荡山一带吧!客人,我不过是这么猜测,究其实我还是真没到过。这雁荡山地方也大,要是有这么个地名,一定在那里。”鹰爪王等一听店伙也说不清楚,他所说的多是揣测之词,遂不再问他。众人容店伙出去,彼此一商量:这十二连环坞—定是水旱两面的地方,我们还是分为四路,出去寻找访查,我们要指着问,只怕不易问出来。
当时大家议定,当晚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大家一齐动身,沿着水早两路去踏访,商量好了,一路风尘劳顿,全各自歇息下。次日天一亮,鹰爪王方才起床,蓦地见那迎门桌上放着一纸红柬帖,拿起来一看,上写“武维扬薰沐载拜”鹰爪王回身察看门窗各处,丝毫没有痕迹,对于敌人这种举动,十分羞忿。
这时万柳堂等也全起床,鹰爪王把这纸柬帖给大家看过。万柳堂略一沉吟,向鹰爪王道:“师兄,我们夜间并没敢疏忽,这纸柬帖来得太以突兀。难道凤尾帮真个有来无影,去无踪的仙人么?任凭他多好的轻功,也不能有丝毫痕迹,我们对店家要留些意。师兄难道忘了,这已是帮匪的巢穴所在,遍布爪牙么?”鹰爪王点点头道“师弟说的极是,昨日那店伙答话时,神色颇有些可疑,莫非这把戏就是他弄的?”中州剑客钟岩,和金刀叟邱铭全认定这纸柬帖大半是店伙带进来的。老镖师侯泰道:“我们只多多留神,不仅是这店家,连这一带车船脚店,全得提防。”
鹰爪王复把这一干同门,分为四拨。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却向鹰爪王道:“小弟要带劣徒先走一步,我若能顺利进了十二连环坞,我必设法给王师兄送信。我辛维邦既是打算帮忙,自身利害,绝不计及。”
当时鹰爪王和万柳堂忙道: 朋友相交,贵相知心!我们道义之交,更非—般人可比,辛老哥绝不可冒昧从事。凤尾帮三次寄柬邀约,我们来到了,故意不明示我们总舵的所在,这是他故意的给我们一下子。我估料武维扬见我们实在找不出来,他必遣人来接引。我想辛师兄若是能够不露出本来用意,谅他绝不至翻脸绝交,使我们入了十二连环坞,那时辛老师相机暗助,既可不落痕迹,我等反倒可多所借重。辛老镖头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才好。”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点头道:“老师傅无须挂念,我自知谨慎,绝不致于不能相助,反倒误事。”
当时辛老镖头带着徒弟飞天玉鸟项林先走,这里—班侠义道也跟着纷纷离店。鹰爪王只带着甘忠、甘孝弟兄两个和地理图夏侯英,令司徒谦和左恒在店中留守,接应后到的。他与中州剑客钟岩、金刀叟邱铭、续命神医万柳堂,这四位分为四路,把这一班侠义道,分由这三位率领着,各自起身分头去踩探。
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带着三个少年出了永和店,先在这东平坝的街上闲踱着,暗中察看这东平坝的风土人情,见这街上熙来攘往的颇为繁盛。鹰爪王带三个少年,行经一个茶馆门前,见这茶馆字号是“君子居”卖清茶小点,收拾得颇为清雅整洁,临街的窗子全支着,有许多的茶座,临窗晶茗,意态悠闲。鹰爪王想这茶坊酒肆,最是人多口杂,探听事情,这里倒容易入手,遂向甘忠、甘孝和夏侯英打了招呼,一同走进君子居。这个茶馆,里面更是宽阔,有堂倌迎着招呼。鹰爪王拣了一个座头,堂倌给泡上茶来。鹰爪王见这茶馆里的茶具,十分讲究,全是官窑细瓷。
地理图夏侯英把茶斟上,跟着见外面走进一人,年约三旬左右,赤红的脸堂,浓眉面目,一条大辫子;青水线的辫穗,在脖颈上盘着;身上穿着件灰布长衫,斜背着个黄包裹,下面是洒鞋白袜,打着裹腿,两边裹腿全插着手叉子,一望而知是江湖道上人。堂倌领着这个客人,竟坐在了鹰爪王这张桌子旁的第二张桌子上,叫堂倌给泡了茶来。原本是一把端柄的小壶,—只茶碗,这个客人向堂倌说道:“伙计,你再拿一只茶碗来,我得紧着赶路,多斟一碗凉着,喝足了我好走。”堂倌听了丝毫不嫌麻烦,陪着笑脸说道;“客人用什么只管吩咐,我们这里跟店家一样,喝茶、吃饭、歇息全一样,我这就给您拿去。”说着急忙转身去拿碗。
这个客人说话完全是山东口音,在浙南这种水秀山青之乡,越发显得来人土头土脑的厉害。这种当堂倌的,历来是势利眼,可是这君子居的堂倌,对于这种老粗的客人,竟这么谦和恭顺,真是特别。这茶馆字号是君子居,是名符其实,连堂倌全这么知礼,真有君子之风了。鹰爪王一边琢莫磨着茶馆的伙计,一边暗暗留神这山左的客人。堂倌跟着把碗取了来,放在了那客人面前,这客人把碗接过去,也斟上—碗茶,他把茶壶往桌角上那边推了推,这两碗茶一顺的摆在了壶后,斜一字三星式。
跟着靠前边窗口桌上坐着的一个年约四旬的客人,看情形颇象饱学之士,衣服也十分讲究,相貌举动,安详文雅。这时忽的站了起来,来到这山东客人的桌前,并没见他抱拳拱手,只见他右手抬了抬,招呼道:“老兄可要寻找船只?”那人答道:“朋友,我在下是从江面来的,还想从江面去,贵宝地可有顺风顺水船?”那客人答道:“顺风顺水,客人上了我们这里船,就不想再坐别的船了。朋友,你是有多少人,多少货?”那人道:“只有三人,货十二件。”那客人道:“有三天的路程,走一百二十里许到了吧?”那山东壮汉点点头道:“朋友请坐。”随说着把挨着茶壶的第一盏茶挪到了这位客人面前。
这时鹰爪王离着很近,那甘忠、甘孝,夏侯英立刻也听见两人说的这种不伦不类的话,知道这定是江湖道上一种术语,听得未免怔神。鹰爪王见他们这种情形易露形迹,忙用手指轻轻一敲桌子。甘忠等忙把头低下,故意的说着闲话,暗地里可还是留神看旁桌的举动。只见那文雅的客人,竟跟山东口音的壮汉对面坐下,隐约的听那文雅客人说了句:“你报个万儿吧!”那山东口音的壮汉,语声更低,说了好几句全听不清楚。鹰爪王目光虽是旁瞬,可是全神贯注在旁桌上,听得他的话中似乎初朝总舵,拜谒某一位香主。那人答的话,语声既低,更夹杂着些江湖唇典,只微听出北雁荡、南雁荡的话。跟着这个人话风顿敛,那个文雅的本地人,不断的目光向这边察看,跟着这两人竟又叫堂倌预备了酒饭。鹰爪王又喝了两碗茶,也叫堂倌给叫了几样莱,这师徒四人,遂在君子居用了早饭。鹰瓜王递赶紧会过了饭账,立刻带着三个少年起身。这甘忠、甘孝弟兄两个,全不愿意走,是想监视着那两人,要跟他们一程。
鹰爪王却立刻毫不游移的向外走来,到了君子居的门外,那夏侯英却说道:“堡主,这两人看情形谁也不认识谁,可是那本地口音的人,竟自凑到那人面前两人说了些不伦不类的话,里面还夹杂着些个唇典,两人竟越谈越亲密。这两人的路道太觉可疑,堡主,咱们何不跟他们一程?”鹰爪王回头看了看,见身后没有可疑的人,遂低声说道:“你们还没看出来么?这两人正是凤尾帮的帮匪。他们水面上行船,白天用凤尾帮的手势,夜间却用香阵,在茶坊酒肆用茶阵。方才这个山东壮汉,定是他本帮匪党,初到浙南,不知他本帮弟兄盘据的所在,故此来到这流品不齐,客旅集聚之地,用茶阵显示他是凤尾帮的麾下,向此处的帮匪求援。我对于这凤尾帮倒不大清楚,可是江湖上秘密帮会很多,这种秘密信号虽不清楚,可是大同小异。我一见这人叫伙计给预备了两个茶碗,出门的人纵然太忙,也不能这么没有分寸。可是那堂倌虽则在先很带着轻视之态,后来这客人一叫他拿茶碗,他反倒满脸堆欢,这种情形实在是反常的。赶到两人互相问答,我已准知他们是帮匪无疑。我们现在搜寻凤尾帮的老巢,正还没有一点迹兆,我们正可从他们身上追查这凤尾帮老巢的所在。我们到港口等他,不过你们倘若见了什么扎眼的事,不要那么过露神色。你们要知道,此处是遍地帮匪,不要大意。”
一边说着,已走过这东平坝的半条长街,回头看了看,见那两人尚没有走来。路经一个小贩的面前,见这小贩是卖鲜果子,年纪已是六、七十岁,白髯飘洒,一团正气。鹰爪王向这老者抱拳拱手道:“老板,我们是行路的,路过贵宝地,我们打算奔雁荡山去,是要乘船走但不知这里可有码头,雇客船大约得多少钱?”
这位小贩见鹰爪王既有年岁,说话更谦和,遂站起来答道:“客人是往南雁荡?北雁荡?要是往南雁荡,可远着哩!从这里有六、七百里才到哩!要到北雁荡,道路倒不很远,可也有不到百里的途程。只为水路多,早路少,从这里乘江船,两个雁荡山全去的。”鹰爪王道:“我们往北雁荡,老板可知道那里有座分水关么!我们是到分水关去的。”这位小贩愕然想了想道:“哦!客人是到分水关去的,您从这往东,再有半里就到港口了,那里有许多客货船。客人,可不是老汉多口,我们这东平坝的码头上的船,十分整洁,水手们全是行船的好手,不过客人可得跟他们对付好了,一个对付不好,就得吃他们的亏。”鹰爪王不禁愕然问道:“怎么,难道他们还敢有不法的行为么?”这小贩道:“那倒没有,这条江面上他们还不致于那么胆大,可是讹索客人,是常有的事。他们这般船户是成群结伙,客人要是把他惹翻,他们敢动手打人。我看客人这般年岁,不必和他们斗这种闲气。港口有许多渔船,有的也可载揽客人,客人可以竟自雇他们的船,比较少许多麻烦。船脚的价钱,每天不过两吊钱吧!”
鹰爪王向这小贩道谢了,带着甘氏弟兄和夏侯英赶奔港口。只见那越近港的地方,商贩越多;远远的望见了那市街外一箭多地外,帆樯如林,人声宠杂。一出镇口,把脚步放慢,先不往码头上走,只在镇口旁一带假作闲眺。
那靠码头的一带有许多茶棚,有许多水手,在茶摊子下面,买着现成食物,就着茶水裹腹。工夫不大,那镇口内闪出两个人,鹰爪王遂低声招呼着甘忠等躲向一旁。这两个人径奔码头,鹰爪王远远盯着他,见两个人竟奔了—只船去,竟没费多少话,两人上了船。鹰爪王向甘忠一点首,这三少年跟着往码头走来,鹰爪王竟奔码头匪徒上来的这条船走来。到了近前,正有两名水手在收拾着船头,情形是就要开船。这种船专跑长江的,舱房全是五间地方,要有五、六位客人,也很宽绰。
鹰爪王凑到近前,左脚刚一登跳板,向船头的伙计道:“喂!船家,这里敢是载客的船么?我们跟着乘一程。”船上一个高身量麻面的水手,口操着江北口音道:“嘿!少往上凑,跳板搭的不稳,登翻了掉下去就上不来。这么大年纪,还这么不知深浅!坐船往别处雇去,我们这条船已有客人。”
鹰爪王遂不理他的话,索性往上又凑了一步,站在跳板上道:“说话少这么刻薄,我掉了江里怨命短,用不着你替我担心,你们船上客人要是不多,我们跟一程,为是你们的船就拔锚开船。我们又不是要整间的舱房,咱们商量商量不好么?”那个相貌粗暴的水手,厉声叱道:“你少跟我们罗嗦!已经告诉你,我们这船已有客人包了,你要是成心搅我们,再说我可往水里掀你!”鹰爪王怫然喝叱道:“你这船家有什么势力,难道你还敢行凶么?”那水手方要向鹰爪王还言,从后梢钻出一个匪徒来,到船舱前向水手道:“有话好好说,你嫌他麻烦,不会干你的去么?”鹰爪王道:“你是船主么?你们这个伙计不会说人话,我得教训教训他。”这匪徒道:“客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这只船实是有人包了,客人不准再揽载。你看这里客船多着哩!客人你到别处去吧!”鹰爪王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便宜了你们。”随即退下跳板。那甘忠、甘孝和夏侯英全是少年性暴,全要动手惩治这些水手,只是当着堡主不敢放肆,怒目瞪了这船上的匪徒一眼,随着离开了这只船停泊处。甘忠低声道;“堡主,这小子这么口出不逊,咱们难道就不能教训教训他么?”
鹰爪王微把头摇了摇,并不答言,向前面走来。有的在岸上站着的水手们,看见了鹰爪王等情形是雇船的,两三迎着头问道:“客人你要雇船;我们水脚又贱,舱位又干净,您乘我们船走肥?”鹰爪王摆手道:“我们不雇船,我们是找人的。”鹰爪王遂带着甘忠、甘孝、夏侯英向北沿着港口走去,毫不停留。奔了几座卖酒的芦棚,绕过这芦棚,借着芦棚隐着身形,只见那只匪船已经起锚撤跳板,忙着开船。鹰爪王向芦棚北看了看,只见那只船,已离开了码头。这里一排停着十几只小渔船,鹰爪王见这种小船十分干净轻快,鹰爪王一心想跟一跟君子居下来这两个匪徒,要从他们身上跟寻这凤尾帮的老巢总舵,自己依着那小贩的指示,不再招惹这种客船,竟向这排渔船走来。
这位堡主鹰瓜王遂向一只渔船的水手道:“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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