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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惊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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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头陀被对方抓住铁拳,恍似跌入梦境,实难信此事是真,眼见那年轻弟子身材不高,相貌平常,全无半点出众,更加心神恍惚,疑为噩梦,当即奋力抽臂,急欲脱身。用力之下,非但抽拽不出,拳头反似被钢钩咬住,痛入骨髓。他一生与人交手,从未有过此等经历,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直到这时,方知对方大是劲敌,生平罕逢。

    那年轻弟子见他脸色大变,拼命挣脱,只恐他抽出身来,再度行凶,五指不觉用上死力。那头陀难脱其手,身子在空中悠悠荡荡,好似尚未飞高的风筝,模样十分可笑。这一幕扣人心弦,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似旌悬。

    天心初见那年轻弟子抓住来拳,已是惊愕万分,及见他手似铁钳,攥住那头陀拳头不放,忙叫道:“慧静,快些松手,你斗他不过!”慧静听方丈叫喊,也慌了起来。他虽接了对方一招,心里对那头陀却怕到极点,手臂胡乱一抖,匆忙发力,五指随之松开。这一下不伦不类,看似使出少林派“小天星”掌法,实则手忙脚乱,运劲全然不对。谁料那头陀受此掌力,居然倒翻而起,直飞在两丈开外,落地时前仰后合,狼狈不堪。

    众人见状,心中都起疑团:“这少林和尚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看他发力手法,只是二三流角色,为何那头陀竟一飞数丈,落地不牢?难道是他突发善心,有意容让?”

    慧静见那头陀飞出老远,也被吓了一跳,看了看手掌,又抬头瞅了瞅那头陀,跟着向众僧望来,神情极是迷茫。众僧与他面面相觑,都好似着了定身法,愣愣地盯住他发呆,谁也作声不得。

    那头陀当众受挫,羞得满面通红,刚一稳住身形,又反身扑回,大喝声中,一拳骤至。慧静心中大乱,所习招术尽抛脑后,右手颤抖着向前抓去,全然没了章法。那头陀挥拳击来,一身功力激聚拳端,劲气狂涌而出,好似大江奔流,一泻千里。丐帮几位长老与他正面相对,虽距他尚有五六丈远,却觉这一拳是冲着自己打来,如不出掌相迎,势必要被袭卷而至的拳风震伤,当下齐齐出掌,与来力相抗。显文通功力最浅,身体微微摇晃,其他几位长老拿桩虽稳,神色却异常凝重。梁九惊觉劲风袭来,急忙喝令众弟子后退,喊声未落,劲风突然消失。几名长老收掌不住,都向前冲出一步。定睛看时,只见那头陀大瞪双目,面色惨白如纸,却原来一只大拳又被慧静死死抓住。

    那头陀又入人手,好似猛兽翻落陷阱,虎吼一声,拼尽全力挣脱。慧静两次抓住来拳,心中踏实不少,顺其抽拽之势,抖臂弹掌。这一遭他不再慌乱,内力从掌心畅涌而出,登时将那头陀弹起三四尺高,仿佛巨石一般,重重地摔在场心。众人见此景象,莫不咋舌。场边几人心头大震,眉毛都竖了起来。那高瘦男子怪叫一声,倏然跃入场中,右手一探,抓上慧静肩头,五指如同利爪,将慧静僧衣抓破。

    慧静大惊,急忙后退一步,翻掌拿向他手腕。不期那高瘦男子拳法怪异,手臂折转之间,一掌已印在慧静心口。他这“五形鹫拳”乃是一门极阴毒的武功,掌力脆冷深透,大有摧心之效。慧静中掌之下,胸口发闷,真气自然而然地向心间冲涌。

    那高瘦男子正欲尽吐掌力,致敌死命,猛觉一股热流冲来,直似恶浪激涛,汹涌无比,一时收掌不及,腕骨当即折断,尚未叫出声来,已做了驾云童子,径直向后飞去。他身材本就高细,这一飞又是不由自主,身子弹射而出,好似长长的竹竿,笔直地扎向人群。那疤脸老者见状,飞身扑了过来,那高瘦男子去如流星,他更快逾闪电,一把抓住对方衣领,挽住其势。那高瘦男子惊魂出窍,扑通坐倒,手腕处痛得钻心,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那疤脸老者伸出几根指头,本想为他扶正断骨,尚未用力,那瘦高男子便叫了起来,不让触碰。

    那疤脸老者搭手之时,觉出他腕骨碎裂不堪,暗吃一惊:“这小和尚是准?内力怎会如此了得!”他素知那高瘦男子之能,实难信当世竟有人不露痕迹便将他腕骨震碎,自忖难续碎骨,忙冲那两名身着道袍的男子道:“烦劳二位前辈为郭先生看一看腕伤,在下要向此僧讨教一二。”那两名男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只向那瘦高男子腕上瞟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侧目望向慧静,满面惊疑。另一人出手点了那高瘦男子臂上穴道,随即蹲下身来,手掐断腕,运指力逼碎骨复位。

    说也奇怪,那疤脸老者初碰断骨时,那高瘦男子原是痛极难忍,但由此人施为,情形却又不同。只见他五根指头或掐或捏,使力忽轻忽重,那高瘦男子非但不再大呼小叫,面上反露出舒缓之色,显见此人手法十分高明,虽接碎骨,仍可施术有余。

    那疤脸老者暗暗钦佩,正要上前与慧静较量,忽听那书生在场边笑道:“这和尚有些古怪,小可也与他耍上一回。”飘身来在那疤脸老者身旁。那疤脸老者并无取胜把握,见他上前,微微点头。二人均是一代宗师的身份,即便打伤天觉之时,也只合力击出一掌,随之便退在一旁,此刻竟欲联手,实已将慧静视做劲敌。

    慧静曾目睹二人击伤天觉,心下早存惧意,眼见二人欺上前来,身法飘忽诡异,比之寺中师祖辈的老僧犹高明了许多,顿时慌了手脚,撒腿向众僧跑去。身后二人哈哈大笑,戒意全消,赶了上来,各抓住慧静一臂,左右一扯,欲将其撕做两半。

    慧静双臂巨痛难忍,拼命向前滚去。他心中恐惧到了极点,滚出之时,只道两条臂膀必要被血淋淋地扯下。孰料这一滚显出惊人神力,那书生与疤脸老者挽之不住,一同向前栽来。二人齐声惊呼,连忙松手,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摔倒在地。慧静挣出身来,只恐二人又下毒手,右掌撑地,左掌劈空向二人打去。他滚翻时狼狈万状,头皮也蹭破了一块,这一掌胡乱打出,全无半点模样,便好似小儿斗架不敌,一时晕头转向,也不知对方要击我何处,我只胡抡瞎打,能撑得一时便算一时。那书生与疤脸老者见他一掌虚击过来,竟尔变了颜色,急忙出双掌来迎。只听砰地一响,地上泥土飞溅,再看那书生和疤脸老者,已然踉踉跄跄,退在一丈开外。

    慧静跳起身来,正不知所措,忽听众僧在身后喊道:“慧静小心!”慧静一惊,猛觉背后扑来一人,将自己拦腰抱住。扭头看时,只见这人怪眼圆睁,凶眉倒竖,正是那个猛恶头陀。

    那头陀适才跌在场心,气乱血涌,半晌爬不起身,此刻抱住慧静,哪还容他走脱?慧静大急,拧腰挣臂,直将那头陀抡得两脚离地,身子来回悠荡。那头陀手臂渐松,惊急无比,岔了声地叫道:“你两个还不杀了这秃驴!”那书生和疤脸老者惊醒过来,蹿上前各发一掌,按在慧静前胸。他二人击伤天觉,下手十分老到,此刻如法炮制,掌力更阴狠了几分。

    慧静被那头陀死死抱住,真气淤在小腹,难以上行,这两掌实实按在胸口,直击得他头昏脑胀,眼前发黑,两股掌力透胸而过,顷刻间传到那头陀身上。那头陀武功虽高,也受不得同伙合力来击,大叫一声,向后飞去,热血冲口而出,都喷在慧静背上。慧静骤脱其制,惊奇不解,忍不住回头张望,及见那头陀倒地难起,满口血流,更加摸不着头脑。

    那书生与疤脸老者见他连中两掌,犹未露伤损之状,心中都是一紧:“这小秃驴是由何物造就?怎地如此结实!”趁慧静反顾,又一同挥掌击来。众僧见慧静生死关头,还有心回头张望,都急得大呼小叫。

    慧静听众僧喊声急迫,意乱形呆,全未料身后有人偷袭。那书生和疤脸老者看出他临敌毫无经验,运掌如风,拍在他后背。尚未击实,手臂忽似被雷电击中,一股热流自掌心钻入,直向肩窝窜来。二人虽加了十分小心,仍料不到对方反撞之力会这般雄强,一惊收掌,退开三丈。这一退大是匆忙,那一股热流乘机透过肩窝,一头撞入心间。二人胸口一闷,一颗心仿佛被人死死攥住,两脚登时软软绵绵,站立不住,当下齐齐坐倒。

    慧静前胸中了两掌,初时只是头晕眼花,并不觉有何异样,而后两掌击在他背心,他随生反力,弹开两人,体内反觉松畅许多。突然之间,不知由何处窜出四股歹毒力道,猛地搅在一起,向上冲行。这一来好比剜心裂胆,直疼得他捂胸摇晃,几欲栽倒。到此一步,方知那二人掌法之强,远远超乎想象。

    天心见他站立不稳,正要命人将他搀回,却见慧静两手撑地,身子倒立起来,两腿在半空收蜷盘曲,随之吸腹坠臀,挺腰伸颈,口中呼气有声。众人见他样子古怪,都是一怔:“难道此僧受了内伤,这姿式是他少林派疗伤秘法?”众僧见时,更是吃惊:“这是什么法门?我怎地从未见过?”

    周四观望多时,早看出慧静功力惊人,忽见他露出怪态,心头一震:“这姿式好生眼熟,倒像是‘易筋经’中行气的法门。难道这僧人习过此经?”凝神细瞧,又觉他这姿式自成新理,与“易筋经”截然不同,暗想:“这僧人内力深厚无比,似不在我之下,如得此人相助,逐退各派不难。却不知他拳艺如何?”他藏身已久,自感脸面无光,但不知慧静拳法浅深,便不敢贸然现身。

    此时场上四人均已受伤,相距不过几丈远近,却谁也无法上前毙敌,但只要有人率先站起,形势即刻逆转。这番比试,胜负决于分秒。众人屏息观望,都不敢弄出声响,场上一片寂静,只有那四人喘息之声,隐约可闻。

    周四暗暗盘算:“场上三人大是劲敌,此时我若上前,杀之毫不费力,何不就此现身,相助少林?”走出一步,猛然想到:“我藏身多时,若此刻露面,岂不被群僧耻笑?即使逐退各派,江湖上也坏了名头。”一念及此,止步不行。

    叶凌烟窥破教主心思,凑上前道:“教主怕落取巧之名,便由属下去杀这几人如何?这几个东西都是顶尖的人物,属下如能取其狗命,可立时名噪天下。”应无变听了,忙在周四胯下道:“叶长老慢些动手,让小弟也帮你杀上一个。长老名噪天下,小弟也可声震江湖。”

    盖天行见二人跃跃欲试,低声斥道:“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捡这现成的便宜,便不怕各派要了你们脑袋?”叶凌烟贪功心切,胸脯一挺道:“有教主他老人家为我撑腰坐阵,叶某何惧群小?”盖天行哼了一声,斜睨周四道:“教主久藏不出,分明惧怕各派人多势众。我等此来欲扬圣教威名,如此缩头缩脑,颜面何存?”

    木逢秋只恐教主发怒,忙道:“各派乌合之众,原不足虑,但后到这几人大有来头,确是不可小视。我等未明虚实,还须暂忍一时。”盖天行冷笑道:“这几人既是厉害角色,此时杀之正是良机。教主何不亲自出手,为我等壮胆?”

    周四心中恼火,目视场中道:“天行勿急,一会儿我必亲取这几人性命。”说话间脚尖一弹,地上几枚石子飞起,直奔场中三人射去。只听“噗噗”几声,两枚石子撞在那书生和疤脸老者后背,一枚石子绕过慧静,打在那头陀前胸“玉堂”穴上。这三人运气疗伤,已到紧要关头,石子撞击之处,正是几人真气淤塞之所,当下只觉全身一震,便似有人在淤堵之处拍了一掌,顿时气顺血行,周身畅爽。

    众人见三人精神大振,呼吸竟尔深缓匀长,都向石子发出的方向望来。周四踢出石子时动作轻微,连左近之人也难察觉,众人寻觅许久,也不知是由何人施为。那红衣人目光犀利,已看出石子是由周四等人所发,只因相距甚远,便看不清几人面目。他眼见几人身穿道袍,气象不凡,心道:“这几名道士相助我方,难道也是主人请来的帮手?”他眼光甚毒,只看石子劲道落点,便知发石之人武功在自家之上,一时又惊又喜,忙冲几人遥遥拱手。盖天行等人自教主踢出石子,已知其志,见那红衣人拱手示谊,心中暗暗发笑,均盼教主早显神威。

    场上三人逆气渐消,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死死盯住慧静,嘴角都露出一丝狞笑,好似久病渐愈的猛兽,又现出了锋利的牙齿。众僧心急如焚,只想冲上前去,将慧静抱回,但听他喘息声愈来愈重,又怕他受了惊扰,真气冲断经脉,立时毙命。

    便在这时,忽听那疤脸老者嘿了一声,缓缓向上站起。那头陀受了激发,也两手撑地,强自起身。天心见状,再不犹豫,急冲身边二僧道:“快将慧静搀回!”两僧领命,正要奔出,却见慧静两脚落地,站了起来,脸上青紫一片,神情痛苦之极。那头陀与疤脸老者见他突然翻起,大吃一惊,气力一泄,又瘫坐在地。那书生内力稍逊,本要再过片刻才能起身,慧静这一站起,吓得他魂飞天外,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见慧静先行起身,只道那三人再难活命。不料慧静起身之后,并不向三人看上一眼,突然挥起一掌,向地面拍去,掌力到处,地上陷出一个土坑。旁边三人身上落满泥土,惊得眉眼歪斜,都当他要下毒手。

    慧静一掌拍罢,一掌随之又起,砰地一声,击在那头陀身前。这一掌力道更猛,地上现出土坑,竟有半尺多深。那头陀大叫一声,闪躲已晚,泥土冲入口鼻,忍不住大声咳嗽。慧静发出两掌,面上紫气稍退,当即两掌翻飞,又向地面连拍数掌,一时间尘土飞扬,弄得四人如同土人相仿。

    众人只觉脚下微微颤动,慧静每拍一掌,这颤动便大了一分,都怕他这般击打下去,大地也要塌陷。那三人瘫坐在地,眼见慧静挥掌乱拍,都闭上双目,待其取命。过了一会儿,那书生忽觉对方掌力涌荡过来,震得前胸舒适无比,便似有数名好手合力为自己疗伤一般,胸腹几十处大穴豁然通开,真气在体内奔流冲涌,居然远胜平时。那头陀与疤脸老者内力较他深厚,初时不自觉地与来力相抗,便难体会此种奇妙感觉,而后信心全失,不再抵抗,顿生同感,只觉慧静每拍一掌,自家伤痛便好了一分,功力也似猛然间长了许多。三人武功虽高,体内却有几处阻碍,一直无法疏通,真气到此通行不过,功力便难再长分毫,此时惊觉这几处障碍变成坦途,心中狂喜不迭,都盼慧静发掌不停,自家多多受益。

    众人见他几个被掌风带得东摇西晃,脸上却露出喜色,均想:“这几人莫非被吓疯了不成?”

    天心见慧静连发二十余掌,兀自挥臂不停,忙喝道:“慧静,你怎么了?”慧静听方丈喝问,这才停下手来,身子微微颤抖,半晌开口不得。地上三人暗暗叹息,都恶狠狠望向天心,恨他坏了自家的好事。三人淤堵之处已通,获益着实不浅,非但伤症全无,功力也激增三成,当下安然稳坐,伺机偷袭。

    天心见慧静并不答话,心中一沉,又问道:“慧静,你你这是怎么了?”慧静连喘两口粗气,手捂胸口道:“弟弟子中了这两位施主掌力,体内憋胀已极,适才运气调理,不想愈发难耐。弟子忍痛不住,只得发掌虚击,连着打出几掌,倒觉得好了一些,只是”

    天心急道:“只是怎样?”慧静怯声道:“只是一停下来,又疼得钻心。”天心一惊,侧目向那书生和疤脸老者看了一眼,忽厉声道:“你适才运气疗伤,用的是什么心法?”慧静听了,竟慌了起来,突然跪下身道:“弟子该死,不该偷习武功。那经书上说要心平气和,可弟子适才依法运气,心中却乱做一团,怎么也静不下来。这定是佛祖惩罚弟子。弟子知罪,弟子该死。”说罢连连叩头,状极惶悚。

    天心听他提到经书,正要问个究竟,却听那疤脸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这‘五毒手’中则必死。你以为只要心平气和,便能驱尽内毒么?”话音未落,地上三人纷纷跃起,围住慧静。三人既知慧静伤重难愈,已无所惧,便不愿再行偷袭。

    那头陀前时也中了疤脸老者掌力,听到“五毒手”三字,惊道:“你这”那疤脸老者笑道:“大师不必担心。你所中并非‘五毒手’,乃是一记‘穿心掌’。”

    那头陀听了,悬心始落,猛然踏上一步,挥掌击向慧静顶门。他欺慧静伤重,这一掌力道十足,并无半点顾忌。慧静见他当头击来,急忙出掌相迎。他体内痛楚不堪,只盼能挥掌乱击,借以减轻苦痛,此时此刻,全当那头陀是迎面压来的一堵石墙,恨不能手脚并用,将它击得粉碎。那头陀掌上催力,有心与他对上一掌,不料慧静跪地发掌,竟生排山倒海之力,一股气浪冲来,登时将他撞了出去。

    慧静前时胡乱出掌,都打在虚处,这一次以实击实,顿觉心胸一畅,但见那头陀踉跄后退,并不跌倒,又吃了一惊:“这僧人怎似突然间长了气力,难道我果真中了毒掌,快要死了?”他不知三人受他掌力激发,功力大增,只道自家命不长久,气力已失,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只差哭出声来。

    那书生与疤脸老者见状,扑了上来,挥掌便打。慧静自感死期将至,周身一阵虚乏,似乎连手臂也无力抬起,直至二人双掌及胸,方才起手招架。他心中存了死念,掌上再难生出神力,三人四只手掌撞在一处,直震得他两臂发麻,险些坐倒。那书生与疤脸老者觉出他掌力大衰,心喜若狂,第二掌随后拍至。慧静实接两掌,体内疼痛加剧,见二人又运掌击来,心中一黯:“这二人眨眼工夫,似已脱胎换骨。我怕是再难活命了。”他前时连中数掌,犹能挺受得住,只因不曾想到一个“死”字,这时魂亡胆丧,以为距死不远,再出掌时,更加没了信心。一经与来掌相碰,顿觉手上似托了泰山、昆仑,直压得双臂缩曲,手掌几乎贴在身上。那书生与疤脸老者掌上摧力不停,同时挥起另一只手掌,击向慧静头颅。

    慧静无力遮拦,心中暗叫:“我这是要死了么?我真的便这么死了!”眼见二人凶相毕露,活像两只扑上身来的恶狼,就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突然大叫一声,奋尽全力向前推去。他惊恐到了极点,体内气血翻腾,好似要炸裂一般,一推之下,竟生出前所未有的神奇力量。那二人手掌尚未拍落,已然飞了出去,幸亏慧静只是前推,并不含抖崩之力,而力道顺二人手臂传去,在臂弯处又卸去几分,总算没要了二人性命。虽是如此,二人落地后骨骼仍一阵作响,如欲折断。

    慧静死里逃生,僵立难动,眼望四处景象依旧,始知仍在人间。便在这时,体内忽生出一股暗流,猛然窜行向上,顺肩窝流入双臂。这一来胸腹间苦痛大减,臂上却如割如锯,几难忍受。他遇此奇事,暗自心惊:“我适才击打地面,也曾生出此状。莫非我运气于掌,发力不歇,这毒质便能顺手掌遁离体外?”此念方生,忽觉臂上这股暗流蠕动起来,似乎又要向胸间回窜,当下再不细想,左掌平推,右掌后撩,各向那头陀和疤脸老者拍出一掌。他适才与几人争斗,只是胡乱招架,从未主动攻出过一招,此时两掌并用,使出素日所习掌法,倒令众人吃惊不小。

    那头陀和疤脸老者见他挥掌虚击,露出手法,都是一呆:“原来这和尚掌法如此平常!”正疑时,劲风已迎面袭来。二人不敢怠慢,各出双掌相迎,一撞之下,身子都晃了一晃,不由收起轻视之心,全神防备。

    慧静与二人虚撞一掌,觉出那股暗流不再窜向胸间,心中一阵狂喜:“看来与他几个对掌,效验果胜于虚击地面。”他此刻只求逼出剧毒,虽对几人仍存恐惧,却已不再惊慌失措,当即双掌平推,又向那书生击去,正是“闯少林”中的一式“双推掌”

    众僧见他这一招使得甚是呆板,别说克敌制胜,便是自保也难,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齐齐望向那书生,生怕他寻了空隙,猝下杀手。那书生见慧静使出此招,反而犹豫起来,似要上前攻敌,又似要出掌招架,突然大叫一声,向后跃开,脸上露出又是懊恼,又是不屑的神情。

    原来他一见慧静推出双掌,立时看出对方身上四五处破绽,以他这等身手,如对方换作旁人,他只须上前随意一击,便可稳操胜券,但慧静双掌推来,掌力偏又浑实无比。他心下迟疑,便即慢了一步,待要出掌迎上,对方掌力已撞至胸前,只得向后退开,以避锋芒。

    慧静两掌落空,臂上一热,随之痛状全消,双臂渐渐痒麻肿胀,不听使唤。他知毒质激聚肢端,已然浸入骨髓,若不早除,两条手臂势必难保,不由得起了牛犊搏虎之心,大喝一声,抡动双拳向四周打击,拳风所及,将几人罩在其中。

    几人被他拳风所笼,急忙出掌相抗。几股大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震得众人耳膜欲裂,口齿大张。

    慧静与几人掌力相撞,手臂又有知觉,一时喜出望外,也忘了这三人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两臂舞得似风轮相仿,劲气席卷四面,不管那几人使出何等招式,他只要探实对方劲力,便即硬撞上去,好似盲人一般,对几人如何出招,如何闪避,皆视如不见。

    那几人见他状如疯魔,初时拼死相抗,惟恐被他击伤,虽见他招术漏洞百出,也不敢贸然靠近。及后见他拳势虽猛,往往一拳击来,自家只要运劲实接,他便收了拳劲,不再逼迫,好似故意等自家新力蓄就,再来相搏,都不由起了疑心。但知如此一来,大有可乘之机,再斗之时,已存了歹毒念头。

    那头陀不知慧静毒入骨髓,掌力大打折扣,与之对了几掌,虽然仍落下风,却已不似前时脚下不牢,一撞便起,心道:“这和尚中毒已深,掌力剩下不几层。我何不趁机取他性命?”眼见慧静一拳打来,挥起右掌,假做全力相迎。二人拳掌相碰,慧静当即收了拳劲。那头陀瞅准机会,突然扑上,一掌疾打慧静心口。慧静毫无防备,险些被他击中,忙飞起一脚,踢向那头陀左肋。那头陀侧身转掌,拍在他肩头,随即飘身退开。慧静中掌之下,心中大乱。那书生得此良机,也窜上前来,出掌打在他后背。

    慧静连中两掌,猛然醒悟:“这几人是何等人物!我如此托大,岂不是自寻死路?”心念及此,再不给几人喘息之机,双拳雨点一般,往几人身上打去。那几人顷刻间连接数拳,无暇调息理气,个个憋得面红如血。有心向后退避,又怕慧静乘势反扑,要了自家性命,拼着激成内伤,发掌不停,与来拳相抗。这一遭三人倾尽全力,每发一掌,皆重逾千斤,几大股无形劲气纵横激荡,发出尖锐声响。慧静裹在几人劲气当中,好似被铜墙所罩,无论击向何处,均有大力回撞,助他驱除剧毒。

    他连发二十余拳,觉臂上麻痒之状大减,愈发不肯停手,索性拳脚并施,全不看几人站在何处。那几人掌力铺天盖地,将慧静罩得风雨不透,却不想正是帮了他的大忙。慧静不必寻人发拳,便可收反撞之力,出拳自然更快,只觉每挥一拳,力量便增了一分,不由得喜上眉梢。

    那三人勉强支撑,体内闷胀已极,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退过后,对方拳劲非但未减,反似又增大了几分,犹如海浪拍打礁石,一浪高过一浪。三人惊骇无比,不约而同地后跃两丈,只想这一来可以减轻负重,哪知对方拳劲如影随形,霎时间又赶奔过来,比适才更为澎湃汹涌。三人内力虽然深厚,此时也已力尽筋疲,大力涌到,便想立身也难,当即再不顾什么脸面,同时蹿纵而起,升空躲闪。三人这一收拳高跃,慧静顿觉周遭抗力全消,急忙收住拳劲,容几人落身。

    几人落下身来,各吐胸间浊气,暗调散息,双目死死盯住慧静,生怕他此时上前。慧静待几人面色稍缓,方才出拳。他只当几人已然恢复,拳劲又增了两分。那三人一接之下,直震得双臂软麻,实是招架不住,无奈故伎重施,又纷纷跃起。慧静不明所以,只恐有诈,不待几人落地,又连做数拳。那三人在空中接了拳劲,各翻筋斗,坠了下来,不待站稳,便又蹿起,似乎地上有咬人的毒蛇。如此一来,慧静每拍一掌,几人便跳起一回,慧静出掌加快,几人也起落甚疾,仿佛地里的田鸡,一蹿一蹦,模样十分可笑。众人见状,都不知几人搞什么名堂,场上顿时鼓噪起来。

    那三人羞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在地上停留稍久,耳听场上喧声四起,恨不能一头钻到地缝里面。其实三人之所以连连蹦起,只因若在地上硬接慧静拳劲,实是力有不逮,而在空中出掌虚接,纵使筋斗连连,也可勉强卸去来力。个中这份尴尬,惟有自家心知肚明,但要就此败下阵来,又都心有不甘。

    那红衣人猜出其中奥妙,心头大震:“原来少林派登峰造极的人物,竟是这其貌不扬的武僧!此人不除,只恐后患无穷。”忙冲身后几名黑衣人道:“你们几个快去杀了此僧!”言犹未绝,七名黑衣人已跳了出来,直向慧静扑去。众僧大急,正要冲出拦挡,却见那七名黑衣人奔到距慧静三四丈远近,突然惊呼一声,齐齐后跃。冲在最前面的两人竟摔了一跤,向后连连滚翻,全然身不由己。

    原来几人尚未冲到慧静身畔,便觉迎面劲气飞漫,好似挡了一堵石墙,头脸撞在这堵无形的石墙上,实是说不出的难受。身当此时,方知场上三人为何上蹿下跳,不敢踏实地面,当即招呼一声,都绕到慧静身后。一人趁慧静无暇转身,纵起身形向他扑去,手掌尚未挥落,身子已被弹了回来,好似皮球撞上铁板,往返只在一瞬。另两名黑衣人见状,同时跃起,在半空并肩牵手,挥掌下击。慧静惊觉,急忙反手出掌。那两名黑衣人一同弹向高处,登时手忙脚乱,抱成一团。

    慧静心思转到身后,迎面三人如释重负,一齐落下身来,向前逼近几步。慧静一惊,双掌连拍,将几名黑衣人震退,随即转身上步,又向三人打来。那三人距他已近,劲风撞到,更加难以抵挡,只得又含羞跃起,向后滚翻。

    几名黑衣人被慧静震出两三丈远,个个臂酸腿软,立脚艰难,自忖以一人之力实难与之相抗,各出一掌抵在同伙背心,七人连成一串,将功力都传给前面一人。当先一人体内汇聚了身后六人的功力,掌力大增,遥遥向慧静击来,劲力浑实至极。

    慧静接了两掌,麻痒之状又减轻几分,心中暗喜:“这七人合力一处,比那三人中任何一人都强了许多。我疗除伤毒,正可借用其力。”当下吸气一口,向后连击三拳。这三拳硬打硬撞,力道惊人。那七人每接一拳,便向后退开一步,好似一条黑色的大虫向后蠕动,地面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慧静三拳打出,双臂松爽已极,一瞥之间,猛见两只拳头黑如墨染,不由大吃一惊。他手上一缓,迎面三人又扑了上来,各施手段,拳脚相加。慧静不敢再想,慌忙抡拳招架。那三人在他拳风中翻滚多时,已然悟出诀窍,见他挥拳打来,忽东忽西,倏起倏落,不再与他拳劲相碰。慧静见三人虽此起彼落,身法高妙,但出手尽是虚招,并不敢与自家拳劲相碰,于是放下心来,又向身后七人发拳催劲。那七人连成一串,甚是笨拙,只得使出全力,硬接硬架。转瞬之间,又接了慧静七记重拳。

    此时场上虽有十人围住慧静,实则这七名黑衣人却接下慧静四分攻势,余下三人各担两分,压力轻了许多,又不禁生出害人之念。三人本不敢施展精妙招术,近身行险,这时见慧静与身后七人对掌不休,凶心再难压抑,纷纷纵跃上前,使出凌厉杀招。

    慧静连忙撇下七名黑衣人,回身遮拦。那七名黑衣人与他对了几掌,个个表情僵硬,睛眸不转,虽仍传功不停,劲力却骤然衰减。当先一人向慧静连发三掌,慧静居然头也不回,只以左手袍袖向后轻挥,便将几人震得连连摇晃,几欲摔倒。近身三人本指望七名黑衣人缠住慧静,自家好做手脚,见此情状,直吓得心惊肉跳,四肢酸软。那头陀一拳打来,收势不住,猛地把心一横:“我三人此番上场,颜面丢尽,如再后退高跃,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今日纵有一死,也要与此僧拼个鱼死网破!”决心一定,中途变招,手臂好似风中落叶,飘忽无凭,劲力由实转虚,隐匿不发。他拳法本极高明,这一式陡转巧妙,虚中求险,自料对方难以探得实劲,即使功力惊人,也未必能将自家震开,一旦露出空隙,他便可猝施险招,冒死求胜。

    那书生与疤脸老者也都会意:“这和尚内力虽深,拳法却是平常。我何不施展奇招,奋死搏命?”二人前时不敢决死相争,只因这般近身求巧,实是险恶异常,万一弄巧成拙,被对方探准虚招中的实劲,后果便不堪设想。此刻处境危恶,都与那头陀想在一处,各施平生得意招术,欲与慧静拼个死活。那书生不知凶吉,情怀极是苦乱,一招甫出,将心境也显露出来,两掌似拍似按,周身无处不虚,只使得半招,一片苍茫凄寒之感,便即弥天而至。

    那疤脸老者见二人应敌老到,精神大振,突然两腿高荡,向慧静颈上剪来。这两腿起无端,接无端,中间如隔关山万里,不相属联,但细味其意,却又首尾相顾,分合俱可,端的天衣无缝,横空出奇。各派人物见了,无不惊叹,实难信世间尚有这等妙招。众僧暗暗叫苦,都知慧静折解不得,只盼他能护住要害,不致丢了性命。

    却见慧静抬起手来,十分随意地向几人打去,手法僵硬不变,浑不在意几人招术中的险恶变化。众僧只当他拳艺粗劣,根本看不到对手毒辣后招,都急得大声喊叫。喊声未止,那三人突然向后疾退,好似飞鸟惊弓,一下子落在数丈开外。众僧大惑不解,满场人众也都惊愕莫名。

    那三人落地之后,都死死盯住慧静,心道:“这和尚好不狡猾,原来他拳法竟这般了得!”回想适才惊心动魄之处,犹感余悸难消。慧静击退三人,忙向手上看去,及见双手墨色全消,心下暗惊:“难道只片刻工夫,这毒质又窜回脏腑?”微一运气,只觉体内气血奔流,毫无异状,双臂也松沉有力,一如往常。正疑时,迎面三人又扑了过来。三人虽被击退,却不信慧静拳法高深至此,此番欲探真伪,出招愈发精妙难测。

    慧静听四外唏嘘声起,心道:“众人如此情状,分明是惊服这几人手段高妙,为何我却觉他几个招术平常,毫不出奇?难道是我本领低微,全无半点眼光?”他与几人斗了多时,愈到后来,愈无畏惧之心,眼见几人尚未扑到近前,三股劲气已若有若无地撞来,当下连发三拳,向前迎去。

    罗汉堂几位带功师父见他这三拳无的放矢,功架散漫,都怒喝道:“慧静,我是这么教你的么!你为何不使本门拳法?”声音未落,那书生和疤脸老者已惊呼着向后跃开。

    慧静听几位师父大喝,第三拳打到中途,忙变做“连环拳”中的一招“盘掌穿云”说也奇怪,他头两拳看似无用,可击了出去,立时将那书生和疤脸老者吓退,此刻使出少林拳法,那头陀却不退反进,逼到身前。慧静一惊,连忙变招,挥掌打向那头陀左肩。这一掌怪模怪样,已不是少林拳法。那头陀见时,便不敢伸手招架,忙不迭地退了开去。罗汉堂几位师父看在眼中,百思难解,不约而同地手挠额顶“咦”了一声。

    那三人刚被击退,又纵身扑上,各显神通,变招生奇,顷刻之间,三人连攻八招,也便退了八回。斗到后来,几人出招之时,都似变成了满腹疑团的小童,所使招术虽千变万化,心中却知全然无用,人人紧皱眉头,想看慧静怎生拆解,模样既像是出题求教,又像是在欣赏对方。而慧静每一还击,非但全无招式,便是手法也不露半点,随意打出一拳一掌,便将来招拆得一干二净,直似风卷残云一般,只见云散,不见风行。那三人攻了数招,每次都莫名其妙地退了回来,其间只觉有股无形的力量挡在身前,自家每要发力之时,慧静立刻能洞察其微,感应之快,出手之准,实是不可想象。

    众人见三人趋退如电,而慧静随意出拳,便可令其往返无功,一时都如梦初醒:“这少林僧拳法之高,较前时那瘦小僧人犹有过之。原来他初时手忙脚乱,全是为了戏弄几人。少林派空字辈不如天字辈,天字辈又逊于慧字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木等人看到此处,饶是几人功入化境,也不禁暗挑大指,露出钦佩之情。

    几人初见天觉登场,只不过存了三分惊讶,此时却又多了七分赞叹,都知慧静武功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这份欢喜,实难言喻。便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叫道:“大伙快看,那几人怎么了!”众人闻声,都向场中望去。

    只见那七名黑衣人缓缓坐倒,当先二人面色漆黑,双目凸显,余者脸上都呈青紫色,只有最后一人脸色灰白,不见异样。这七人连成一串坐倒,前面六人一动不动,全身罩上一层死气。最后一人虽有生机,却已动弹不得,双掌按在同伙背上,似被吸住了一般,难以收落,直吓得张开嘴巴呼叫,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那红衣人喝道:“不要喊叫,否则必死!”话音未落,最后这人脸色突然变黑,连前边几人面上也转成黑色。众人见了,都惊得毛发齐立,周身血凝!那疤脸老者心中一凛:“这几人面色转黑,分明是‘五毒手’所致。难道那僧人将体内毒质逼了出来,传到这几人身上?”那头陀与书生也明白过来,急忙收住拳脚,细察体内动静。他二人与慧静斗了多时,生怕毒质侵入体内,待觉百脉通畅无恙,方才放下心来。慧静见三人不再出招,忙回头张望,及见七名黑衣人脸如焦炭,心道:“这几人怎会这副模样?难道我适才与他等对了七掌,毒质都顺手掌传给了他们?”他一直担心剧毒流回脏腑,是以虽将那三人连番击退,却不敢太过逼迫,这时既知毒素已消,便思早离险恶之地,迈开大步,直向众僧走来。

    众僧此时此刻,都知他武功之高,实乃本门第一人,见他走回,齐声叫道:“慧静,你为何要放过这几人?”慧静不知如何回答,愣愣地停下脚步,眼望几名要好的年轻武僧,只盼他们走上前来,将自己拽回。那几名年轻弟子与他目光相对,都露出又是钦佩,又是疑惑的神情,谁也不敢冲他讲话。

    罗汉堂几位带功师傅见慧静似有怯意,怒道:“慧静,这几人害了天觉大师,更伤了本寺数名僧人。今日你若不为他们报仇,便不是我罗汉堂弟子!”慧静听了,回头向那几人看了一眼,又向四周人群瞧了一眼,垂下头道:“几位师父让弟子胜这几人,倒还容易,只是”几名带功师父忙道:“只是怎样?”慧静头不敢抬,颤声道:“只只是弟子若胜了他们,还望几位师父能让弟子退回。”几位带功师父疑道:“那是为何?”慧静又向四周望了一望,微露惊慌道:“只只因弟子胜这几人虽易,但各派若有别人下场,弟子便斗他不过。”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错愕:“这和尚莫非是个傻子?他既说能胜那几人,满场哪还有人是他敌手?他这么讲话,是出于本心,还是有意嘲弄众人?”

    众僧摸不着头脑,都被吓了一跳,只当人群中另有强敌,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一名年轻武僧与慧静相熟,知他平素老实忠厚,只是脑筋有些不灵,忙道:“师弟,以你此时身手,各派绝无人可与你比肩。你还怕个什么?”慧静眼望此僧道:“师师兄不是骗我?”那僧人顿足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骗你何来?你快去为天觉大师和众僧报仇!”慧静嗯了一声,心中仍不踏实。

    忽见天心走了过来,温声道:“这经书上的武功精深博大,你习练不到三年,便有这般成就,也算着实不易,但与你众位师兄相比,却还差了许多。我当年曾经说过,没有我与天宝大师允许,谁也不许轻露此技,你为何还要违命不遵?”众人闻听此言,都是一惊:“此僧如此武功,天心还说他不及众位师兄,难道众僧果真练过“明王心经”?众人原本认定此乃子虚乌有之事,但听天心分明提到“经书上的武功”又都紧张起来,满场鸦雀无声。

    慧静听方丈说出这番话来,心中一阵狂跳:“难道方丈早知我偷习经书之事?为何他又说众位师兄也都练过?这岂不是当众说谎?”他生性质朴,一时难解方丈之意,虽见他连递眼色,却不知如何作答。

    天心暗暗着急,正要再出言语,天际忽走上前来,厉声道:“慧静,你在寺中多年,可知偷习武功,应当受何惩处?”慧静闻言,扑通跪倒,连连叩头道:“弟弟子知罪,弟子知罪。”想到寺内戒律森严,霎时冷汗遍体,面色惨白。天际见他匍匐在地,并无抗拒之意,口气稍缓道:“你只要照实说出,这武功是从何处得来,我便不罚你。”慧静叩头不止,带着哭腔道:“弟子从实招认,望师伯开恩免罪。”

    天际不耐,高声喝道:“快些讲来,休要哐罗嗦!”慧静自小便对这位师伯十分惧怕,听他大喝,手臂一软,险些趴在地上。他在场上愈斗愈勇,这时却体若筛糠,状如伏鼠。天际知他神功惊人,众僧无人能敌,只恐他狗急跳墙,杀亲逃命,退开两步,暗暗提防。众僧见他后退,也都怕慧静丧心病狂,猝下毒手,纷纷退在一旁,露出惧意。

    天心见状,暗暗叹息:“师弟行事如此莽撞,看来我一番苦心,又是白费了。”原来他久等周四不见,只当周四失约背信,未敢前来。及后慧静大战三人,震慑群雄,他便想设个圈套,只要各派心惊而退,少林一场浩劫便可躲过。谁料慧静心实口拙,难明其意,天际又鲁莽无智,不顾大局。天心到此一步,再无良策,呆呆地立在慧静身旁,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我少林果真气数已尽,竟要靠慧静来独撑危局?”

    各派人物见天际追根问底,无不生疑:“他是少林派管事的和尚,若那年轻弟子习的是‘明王心经’,他又怎会不知?难道天心话里有假,又将大伙诓骗一回?”眼见天心神色黯然,呆立无语,更加疑心有诈。慧静抬起头来,见众僧远远退开,目中均有戒意,心中一寒:“难道我偷习了武功,众人便不当我是少林弟子了?”急忙向天际爬去,失声哭道:“师伯,弟子知罪。弟子愿受重罚,只求你别将弟子赶出少林。”慌乱之下,一把抱住天际双腿,再不放开。

    天际被他死死抱住,两退一阵软麻,心中大惊:“难道他要害我不成?”用力挣脱,双脚却难移分毫,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罗汉堂几位师傅深知慧静为人,心想:“慧静偷习武功,罪责着实不轻。本门最忌讳的便是此事,怎么偏偏是他违犯?适才听方丈口气,似乎并未怪他,我须帮他才是。”

    几人一般心思,都故意冷下脸来,高声喝道:“慧静,还不放开天际大师!有什么话只管向方丈去说!”慧静连忙松开天际,向天心爬来,口中呜咽道:“方丈救我,千万别将弟子逐出寺院。弟子说这武功来历,弟子不敢隐瞒半点。”天心尴尬已极,仰面上望,避开周遭数百道目光。

    慧静见方丈似羞似恼,全不正眼看他,心中更慌,忙不迭地道:“弟弟子这经书上的武功并非得自别处,乃乃是前辈神光大师所遗。”此言一出,满场喧沸,众人实比听到“明王心经”四字还要震惊。

    须知少林神光乃武林中奉若天神的人物,当年明教祸乱江湖之时,教主冷兴元及数位长老虽习练过“明王心经”最后却仍被神光降服。众人闻听神光有秘笈遗世,自然认定这秘笈上的武功高于魔教心经。

    木、盖等人年轻时都曾见过神光,听说他留下典笈,目中均掠过一丝惧意,心道:“这和尚直似上界罗汉转世,他若留下谱笈,必不逊于本教心经。”周四却想:“难怪慧静疗伤时动作与‘易筋经’相似,看来这神光和尚必是精通‘易筋经’的功法。”

    天心本是仰面避羞,不愿慧静道出实情,这时一语惊心,忙低下头来,握住慧静手臂道:”你所说经书,果是神光大师所著?你你快些道清原委。”他听到神光的名字,似有了依托,全忘了适才诓众之词,死死盯住慧静,身子竟颤抖起来。

    慧静被他盯得发慌,垂下头道:“弟子十年前被天容大师招入罗汉堂学艺,与慧学师兄、慧空师兄、慧业师兄分在一个禅房。七年之前,弟子偶上房梁除尘,忽见梁上放了个油布小包。弟子打开看时,见是一本书籍,上面写着‘神运经’三字。弟子只当是普通经卷,便取下来观瞧,一看之下,这书中尽是些练功行气的法门,古里古怪,与本门心法全不相同。弟子见第一页上写了‘神光著’三字,当时不明其意,想了几日,才明白这经书原来是上代神光大师的遗著。”

    众人听到这里,都皱起眉头,心道:“这和尚到底是尖是傻?为何连‘神光著’三字也要想上几天才明白?似他这等资质,根本不是习武的材料,竟也能练到这般境界,可见那‘神运经’是何等精深!”

    天心见慧静憨态可掬,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说下去。”慧静见方丈有了笑容,惧意稍去,稳了稳神道:“弟子从师兄们口中,早听说神光大师是本派出类拔萃的高僧,一时好奇,便忘了本门不准偷习武功的戒条,想照他书中所写练上一练。哪成想这书中似有魔力,弟子一练之下,竟然欲罢不能。不到三个月光景,便觉骨缝大开,筋肉松绵。劲松时,气血纵横往来,骨肉和缓柔畅;劲紧时,真气倏然会聚,周身刚坚凝结。弟子到了此时,只觉若有一日不练,便好像丢了魂魄,实是难耐无比,只得晚上趁师兄们熟睡,偷偷去寺外习学。如此过了一年,体内变化更为明显,每一提神作势,便觉内气油然而生,起自涌泉,充于丹田,达于掌指,且步履比从前稳健,动作也比从前轻灵,对本门拳经中所说‘蛰龙未起雷先动,风吹大树百枝摇’体会尤其深了一层。弟子见书上说到此一步,至少要苦练三年,只怕自己贪进心切,练得全然不对,又从头学起,练了两年多。哪知两年过后,感觉愈来愈奇,内劲更加强烈,每次练拳,周身好像一个装满水银的皮袋,随着外形的变化,真气在体内上下鼓荡;上升时气自涌泉顺夹脊分左右布于两膊,充于指掌;下降时则哗然而落自两腿沉入涌泉。升则整体而升,降则整体而降,分不清是按哪条经络运行。动作既沉实又轻灵,飘飘荡荡,舒适无比,真是难以言传。每一细微动作,只要意念一起,真气便倏然而至,往往意念竟跟不上真气的流动。”

    众人听到此处,都露出呆痴之态,心道:“这僧人所述之状,正是每一个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他头脑不灵,居然能在两年间达于此境,难道果真有神佛助他?”

    罗汉堂几位师傅又惊又喜,却又将信将疑。一名矮壮师傅教授慧静多年,从未见他有何特异之处,听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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