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数名官军向他射来冷箭。他舞枪拨箭,手不能停,曹文诏趁机打马东窜。
周四恐敌主将逃脱,事又有变,忙拨转马头,如风般追来。不期曹文诏所乘战马脚程极快,二人一前一后,相距竟愈来愈远。周四大急,正欲掷枪伤敌,两旁却涌上数十名官军,挥舞长矛大刀,没命价向他扑刺。周四怒喝一声,大枪前扎后挑,刺死数人,不想此股官军悍性已成,兀自不退。有一人纵身而起,跳上马背,从后面将周四拦腰抱住。周四惊怒已极,纵声怒吼,一股雄猛力道涌上后背,将那人震得七窍流血,翻身栽下马去。与此同时,两杆长枪已扎在他左腿之上。
周四腿上受创,反而冷静,大枪翻飞挑砸,舞得似风轮相仿。众官军见他一条枪起凤腾蛟,宛若游龙乍惊,当者立毙,连忙向后退避。周四乘势冲出人群,又向曹文诏追来。四外官军虽欲追堵,但周四马快枪急,一时也无人拦挡得住。
曹文诏纵马在阵中乱绕,羞愤不已:“我为军中主将,被此贼逼迫至此,军中士气何存?”
心下虽急,但自料非此贼敌手,亦不敢勒住战马,候其再斗。周四追敌不上,高声喝道:“兀那贼将!你既设伏在此,为何不敢与我决战?莫非你生性鼠胆,手下兵将都是土鸡瓦犬么!”他纵声而呼,声震山谷。官军闻之气夺,均生愧惧。李自成乘敌斗志稍减,率众向前疾冲。被陷的两队人马也生狂胆,死命拼斗,两下里会在一处,齐向南面冲去。
周四见自家人马虽已聚合,但南面官军愈聚愈多,曹文诏亦纵马向那里奔去,忙抡枪打马,趋驰向南。正奔时,只见斜刺里掠上一名军官,横剑立在他马前几丈远近,虽见战马疾风般奔至,竟不稍动。周四不假思索,大枪疾刺这人前胸,只道是寻常兵勇,一枪可毙。谁料那人长剑倏出,只见青光一闪,周四立觉手上一轻,身下一软,头上一凉,跟着向前飞出,直摔在数丈之外。他一惊之下,连忙跃起,见手中大枪只剩下半个枪杆,坐骑前半身随己飞出,后半身却落在数丈之外,随觉额上热血淌下,显然也被长剑划中。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如此惊变,那人断枪、斩马、伤敌只在一瞬间,剑法之高,实在骇世惊俗!他身当此时,心间蓦然涌上一股寒意,似已猜出这人是谁,当下斗志全消,撒腿向西边蹿去。
那人冷哼一声,一掠数丈,只几个起落,便赶到周四背后,也不见运腕展臂,长剑已刺到周四背心。周四虽看不见他如何出剑,但觉背后剑风袭来,十余处大穴如被针刺,便知这一剑万难躲过,忙拼尽全力,向前扑出。虽是如此,对方长剑仍毫厘不差地刺在他十余处大穴上。若非他应变极快,将剑势卸了大半,这一剑已取了他性命。
那人一剑杀他不得,也甚吃惊,左掌挥出,向他虚击过来。周四只觉一股大力袭到,七窍尽似有物灌入,闷胀已极,急忙向旁滚开。“砰”地一声,那人劈空虚击的一掌,竟将地上泥土击得四处飞溅,陷出一个小坑。周四心胆俱裂,身子霍地蹦起,半条枪杆脱手飞出,射向那人。那人长剑一抖,将枪杆削做数段,随手一挑,几截断杆转了方向,反向周四飞来,或快或慢,分击各处。这几下恍若行云流水,看来毫不费力,实则运剑之快,使力之巧,几乎已是不可捉摸。
周四看在眼中,心头一黯,料今日再无幸免,突然纵身而起,向飞来的几截断杆迎去。他起身之时,已算准那人必会乘机进身,飞在空中,忽地打个转折,躲过几截断杆,顺手操住迎面飞至的一截,运劲向那人头上掷去。这一来大是行险,方位时刻只要有一处拿捏不准,便会被断杆击中。也是他存了必死之心,方敢一试,除此之外,实无它法可伤强敌。
那人刚迈出一步,便见周四腾空掷物,一怔之下,已然回剑不及,惟有向后仰身,躲闪来物。周四见状,双掌连环击出,掌力似狂潮般压向那人。那人仰身难起,只得向后滑去,脚下如踩冰雪,倏然退在丈外。
周四见其后退,哪敢再斗?纵身跃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向东疾驰。那人直起身来,也不急着追赶,忽露出一丝寂寞之意,喃喃道:“小魔头果有胆色!天下能将我逼退的,他倒是第二个。”大袖飘飘,向周四追来,虽是徒步,却疾逾奔马,所过处但见血浪腾空,人裂马断,只奔出数十丈远,已杀了官军、义军上百人,每具尸体均是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显是剑法极快,一剑即能物毁人残。
谷中数千人见此人奔行若飞,杀人直似割草拔麦,都不觉停下手来,瞠目而视。偌大的山谷中,竟无人发出声响。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人挥剑杀人,心里都涌上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只觉这世上若真的有地狱,那一定便是眼前这副景象;这人取人性命,更毁人躯体,自是地狱中的恶魔无疑。
周四打马狂奔,头不敢回,耳听身后惨呼声愈来愈近,知那人已追了上来。及见前面官军个个如逢鬼魅,惊呼着向两旁窜开,心知必是追来之人势头太过凶猛,方使众人如此惊怖,当下掌拍马臀,冲向谷口,恨不得插翅飞出谷去。
谷口官军本奉命防贼逸出,这时都忘了职守,四散逃开。周四虽知出谷后亦难幸免,心中总还存了几分侥幸。狂奔之际,忽觉后面风声有异,似有重物飞到,忙身向前扑,伏在马背之上。突然间后背一震,已被来物击中,恍惚是一具死人的尸体,身上甲叶凹凸有棱,扎得他后背似蜂窝相仿。不待这具死尸落地,又有几具尸体飞了过来,其中一具尸体由上落下,手臂勾住周四脖颈,热血从口中喷出,溅了周四一脸,分明是刚被那人抓死,随手便抛了过来。
周四虽有虎胆,此时也吓得蛇鼠一般,壮着胆回过头来,只见身后血雾层层,那人距己不过两丈远近,不由惊呼一声,险些从马上栽了下来。
李自成等人站在高处,眼见那人发足狂奔,在人群中穿出一条血路,死伤兵士四肢躯体飞向空中,此起彼落,仿佛快马疾驰,扬起的尘土,均不由大张其口,疑是梦魇。众人距那人虽远,但这一幕着实骇人心胆,均在心中暗念:“皇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周兄弟向这边奔来。”李自成扼腕叹道:“莫非自成当绝,上天派下凶神,杀我四弟么?”他素服周四之能,哪料到他会如此狼狈?念及自家陷入敌阵,再无勇将佑护,不觉由悲转恐,大感绝望。便在这时,那人已奔到周四马后,长剑一闪,望周四背上刺去。周四知其剑法太高,这一剑根本无法拆解,拼着被对方一剑穿胸,猛地转过身来,双掌齐出,直向那人击去。那人本可一剑将他刺死,但见他双掌拍至,掌力非同小可,自己若一剑刺实,难免被其掌力所伤,当即回转长剑,嗤嗤两下,刺中周四双腕。周四腕上巨痛,掌力大衰。那人大袖一拂,震散扑面而来的劲风,抖腕出剑,又向周四当胸刺到。
周四面冲其人,这时方看清他如何出剑,只望了一眼,心中已是一凉:“这世上竟有人能使出这等剑法,我死在他手,可半点也不冤枉。”原来那人一剑刺出,剑尖分袭各处,便似有数十把剑同时刺来,迅捷凌厉,固然无懈可击,更奇的是周身上下非但全无破绽,袍襟袖角竟也随着剑势笔直荡起,逸气如剑般指向前方。剑法之神,实已到了将血肉之躯也融成剑的极境。周四万念俱灰,暗暗苦笑:“我死到临头,方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法。适才我若与他正面交手,怕一剑也躲之不过,便已死了。”他自知绝难躲过来剑,反没了惧意,双掌随随便便挥去,自觉不过螳臂挡车,却也胜于束手待毙。那人见他双掌歪歪斜斜地拍来,面色居然一变,长剑刺到他手掌数寸远近,便不再深入,剑尖斜转,挑向周四小腹。周四仍无法闪避,只得又依前法,信手向前拍去。说也奇怪,那人手臂一缩,长剑忽停在中途,面上充满了困惑不解。原来周四自知必死,心中反澄明一片,双掌拍去,既无伤敌之意,亦无自救之心,无形无意,也便无所用心。乍看周身俱是破绽,无不可伤,细察却又似春江浮冰封解,松散开裂,无处着力。那人剑法虽高,但难测其实,亦不敢贸然出剑。
周四不明其故,愕然收掌。只这么微一动作,先时浑沌意境尽消。那人何等眼光,立时洞察其虚,剑光一闪,长剑又至。周四大骇,右手疾向长剑抓去。他虽知这一抓毫无用处,但只要对方长剑削上此臂,剑势必然受阻,他另一掌便可奋力击出,总要教那人受些轻伤。谁料那人撤回长剑,左掌一翻,忽向他前胸击来。周四只觉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狂涌而至,身子仿佛落入怒涛之中,两条手臂抬到一半,便被什么东西挡住,再也难移半寸。只听一声闷响,那人一掌已实实击在他心口。这一掌力道之大,竟将周四连人带马一并击出。战马四蹄打滑,冲出数尺,一时受了惊吓,疯了般向谷口冲去。
周四软软伏在马上,直奔出数十丈远,鲜血方才喷出。他中掌后命如垂丝,心中却一片雪亮:“当年我随孟大哥南行至岳阳楼时,莫名奇妙地被人击了一掌,中掌后种种苦楚,与此时别无两样。看来那日伤我之人,必是身后这人无疑了。”想到前番中掌后苦痛难当,几不欲生的惨状,只觉倒不如就此落入那人魔掌,一死了之的好。
那人见他奔出谷口,并不坠马,料一掌仍未取其性命,忙展动身形,随后追来。周四半昏半死,也不打马。战马原本受惊,偏又无人驾驭,奔跑起来反较平常快了许多。那人虽愈追愈近,急切间也赶之不上。眼见战马负了周四奔上一条山道,却见高坡上风风火火走下近百人,呼喇喇来在道上,挡住去路。
周四身软头垂,并未注意前方有人。战马向前疾冲,登时将最前面的几人撞翻在地。这伙人高声怒骂,一人纵身跳上马背,将周四拽下马来。有几人奋力扯住丝缰,遏止惊马。
周四跌落在地,半点动弹不得。只见一人越众而出,快步上前道:“朋友,前面谷中交战,你可知被围的是义军中哪营人马?”这人说到这里,眉毛一挑道:“是你!”显得极为惊讶。
周四见此人状貌特异,似在哪里见过,却想不清他究竟是谁。那人认出周四,目中掠过一丝恨意,眼珠转了几转,忽跪下身道:“恩公在上,金怀有礼了。”周四听他道出姓名,蓦然想到:“当年我与孟大哥南行,在途中曾遇一人姓金名怀。当时大哥欲杀此人,特询我意。我不忍大哥杀人,曾出言劝阻,虽是善念,也算不上什么恩情。这人将我视做恩公,倒是颇重情义。”口唇微动道:“快快起来。”
金怀站起身道:“恩公似从谷中奔出,莫非已投入义军?”周四强抬手臂,回指来路道:“有有人追我,你你们快些逃命吧。”话音未落,那人已仗剑奔了过来。众人见来人只是寻常官军打扮,都不甚在意。
金怀心念急转,忽冲众人道:“大伙快将来人杀了!”众人听了,纷纷抽出兵刃,向那人扑去。那人脚下不停,向人群中疾冲过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只听惨呼声起,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人同时被他拦腰斩断,霎时血浪腾腾,秽物四溅。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杀人手法,发一声喊,正欲四散奔逃,那人却纵身而起,跃过众人头顶,向周四扑来。与此同时,又有数人仆倒,鲜血从头上汩汩涌出,显是被那人疾掠而过时,以极快的手法挥剑杀了。
周四见那人一掠数丈,直似浮空踏浪,忙冲金怀道:“你你快逃命去吧。”金怀也未料到来人会有如此神惊鬼惧的手段,惊慌之下,突然抱起周四,翻身跳上马背,顺山道向北冲去。
那人又杀数人,眼见二人打马狂窜,飞起一脚,将一人踢得腾空而起,向马上二人撞来。金怀觉身后风声有异,忙拨马闪开。那人眼见不中,又向地上一具尸体踢去。不想此人前时假死,抱住来腿不放。那人一惊,腿向前送,一股大力生出,将这人震得胸骨齐断,稍一迟疑,马上二人已窜出一箭之地。
那人微露怒容,大步追来,几个起落,便追近了数丈。金怀在马上惶惶回望,见那人窜高伏低,快如流星,只须片刻便能赶至马后,忙握住周四手臂道:“我二人同乘一马,势难逃脱。恩公大德,金某正当报在今日。”说罢便要飞身下马。周四知他要去阻挡那人,心中一热:“此人奋不顾身,确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忙道:“你挡他不住,枉送性命。”
金怀眼见那人已奔到三四丈远近,急道:“恩公保重,我二人来生再见。”飞身跳下战马,疾向道旁滚去。周四只道他必死无疑,心中一酸。不忍回头。谁料金怀爬起身来,非但不向那人迎去,反撒开腿窜入一片茂密的草丛之中,眨眼间没了踪影。
原来他自被孟如庭废去武功之后,在凤阳难似往日那般飞扬跋扈。各帮会见他已是外强中干,纷纷找上门来提及旧怨。金怀忍气吞声,苦挨多日,奈何仇家死缠不放,遂决定弃了凤阳老巢,北上投义军。他率众一路行来,获悉义军多在晋地,忙日夜兼程,入晋找寻。辗转多日,也未遇大股义军。这一日深入五台山中,忽听前面山谷间杀声震天,料是义军被围,过来察看,无意间正撞上周四疾冲出谷,信马狂奔。他初见周四,暗生歹意,便思好言将其稳住,慢慢从他口中探得心经真义,助己恢复武功。及见那人状若凶神,势不可挡,忙抱周四上马,欲求远窜。岂料那人紧追不舍,难遂其愿,他只得弃了周四,下马独自逃生。
周四伏在马上,未听到身后有惨呼声传来,只当那人出手如电,一剑便取了金怀性命,心想此人为我丧命,如此深恩,怕是一生也难报答了。
他坐下战马连受惊吓,已失常性,这时突然离了山道,向东面一处悬崖奔来。周四明知万丈深壑在前,也不勒缰,回头见那人已到身后,正做势向自己刺来,忽露出一丝笑容,仿佛酣睡之人就要从噩梦中醒转。那人虽感诧异,长剑势头不缓。谁知战马狂性难收,前蹄猛地踏空,竟带了周四向谷中坠去。
那人惊呼一声,将战马后蹄削断,怎奈其势难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坠入浓雾深处
却说周四坠落山谷,紧抓马颈,落地时马身触地,略缓下冲之势,虽震得他胸骨尽断,立时昏厥,但一口气缭绕在胸,其人竟得不死。
他俯卧在地,气若游丝。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口阵痛袭来,终于将他疼醒。刚一醒转,便觉头上昏沉,目难视物,四肢百骸仿佛早已支离破碎,无一处不是巨痛钻心。
他觉出周身骨骼断了数处,更有几处僵硬无觉,心中一阵难过:“我此时已是行尸走肉,虽未咽气,怕也支撑不了多久。那人一掌击在我胸口,掌力极是凝重深透,便算未将我五脏震碎,体内真气也已散若流沙。我本有痼疾,一会儿两股力道冲撞开来,实教人生不如死。我又何必再受那般熬煎?”他已生死志,便欲咬舌自尽,伤重之下,唇齿俱已不听使唤,几番努力,只勉强将舌尖咬破。他身当此时,顿觉从未有过的悲凉无奈,想到求生已渺,求死竟也不能,不禁以头触地,凄声笑了起来,猛然间喷出一大口鲜血,人又昏了过去。
这一遭他再醒转时,双目已能看清周遭景物,眼见战马摔在一旁,血肉模糊,心中不由一酸:“它带着我坠入深谷,一了百了,我却还要这般不死不活,苟延残喘。这匹马虽是畜生,看来也比我命好。”转念又想:“那人将我逼下山谷,为何不到谷底来查看?莫非他料我必死,也懒得下来看个仔细。”想到此节,自己也觉再这样苟活下去,实无生趣,竟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那人武功强我几倍不止,我此时便毫发无损,也斗他不过,说到报仇,那是想也不敢去想的事。李大哥被困谷中,怕也有死无生。我即便保住性命,天地之大,也无处可去,若是死了,总还有周老伯、王三哥相陪。”想到周应扬,自然而然地又想起木逢秋、萧问道等人,心道:“木先生、萧老伯他们虽真心对我,但那人既要称霸江湖,凭他们几个也制止不住。”念及木、萧等人日后终难逃出那人魔掌,一股悲愤之意涌上心间:“木先生、萧老伯他们日日盼我能中兴明教,我就这么死了,不但辜负了他们一番苦心,恐怕周老伯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他左思右想,百感交集,忽尔万念俱灰,欲早离人寰;忽尔又挂肚牵肠,心有不甘。游移之下,竟生异念:“我在这里寻生觅死,都是徒然,何不乞问于天,以定生死,岂不大省心力?”此念刚生,又不免沮丧:“我虽欲问命于天,可天意究竟如何,又哪能知道?”他伏已久,渐觉体内愈来愈是异样,仿佛两个蓄满山洪的大坝,即将破堤而泻,当即拿定主意:“此当初春之际,雁群北返,若少顷有大雁自我头上飞过,便是我命不当绝,否则我拼尽全力咬舌自尽,也不算畏怯轻生。”主意一定,挣扎着向旁滚去,反复数次,勉强仰过身来。几处断骨受了牵动,同时插入肉中,疼得他又险些晕倒。
仰头上望,只见峭壁高耸,危崖突兀,山气缭绕聚合,双目雾挡云遮,哪能看清空中有何飞物,心中不由一黯:“不想上苍薄情至此!看来我此举造作可笑,倒是自做多情了。”他意冷心灰,痴念却盘桓在心,驱遣不去,仍盼苍天眷顾,少时异象出现。
过了小半个时辰,渐渐雾散天开,风吹云淡。但见青天寥阔无际,晴碧万里,头上却始终无一物展翅翱翔。他呆呆地望了良久,心中渐渐空荡一片,伤心之余,突然笑了起来。笑不数声,猛地狠下心来,便欲自了。刚一动齿伸舌,忽见一物掠过头顶,在空中盘旋几圈,竟落在他额头上。
他心中大喜,只当上苍终施福泽,降下孤雁告命,忙大瞪双眼,向额上这物望去。一望之下,心底冰凉:“看来我杀人太多,已遭天谴,这便死了吧。”原来这飞来之物,不过是一只毛嫩翅软的小雀。
这只小雀显是初离母怀,独出觅食,站在周四额顶,将他当做死物,小嘴尖尖,不住地在他额上咬啄。周四心如死灰,并不出声哄赶。那小雀玩耍一会儿,未寻得食物,又跳到周四前胸,搜找起来。周四颈软头沉,也看不见这只小雀在做什么。但由此一来,死志已被冲淡,索性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那只小雀忽在他胸前大动起来,两只小爪死命蹬踹,似乎正用力叼着什么东西。周四觉出它一张小嘴已扯开自己衣襟,心中好笑,暗想我怀中并无食物,这可要令它大失所望。
那只小雀忙了一阵,终于从周四怀中叼出一物,只是它体小力微,那物显又有些分量,叼了半天,才将此物弄到周四脸上。周四好奇心起,合计:“我怀中除圣牌外并无它物,这小雀如此费心,也不知找到了什么?”微一抬头,那物滑落在地。小雀受惊,振翅飞起,在空中兜了几圈,连叫数声,向东面一片枯木林中飞去。
周四见小雀飞走,倒有些恋恋不舍,扭头看时,只见那物滑在一旁,是个油布小包。他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这小包乃是当日逃离昆明时,由途中遇到的那个鹤发老者所赠。那老者当时不让他打开观瞧,他只得揣入内怀,也便疏于理会。这时见了,倒欲看个究竟,伸手剥去油布,费力将里面东西取出,缓缓移到面前。细看之下,不觉叹了口气。原来此物只是一本封面残破的旧书。
他失望之余,本想随手抛弃,无意间将书翻转过来,几个大字蓦然跳入眼帘。他识字不多,这几个字却依稀认得,头上嗡地一声,继而口齿大张,半天合拢不上。原来此面书页之上,赫然写着“易筋经”三个灰黑色的大字。
他直愣愣凝视良久,仿佛心跳都已停止,脑海中只剩了一个念头:“我这是在做梦?真的是在做梦么!”仰头上望,只见云淡天高,山峦壮阔,分明仍是人间景象,心想:“莫非我日后当有作为,皇天佑我不死,特以此经助我脱困?”他幼年长于古寺,自是迷神信卜,思前想后,只觉冥冥中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持着自己命运,不由得仰头向天,惶然生畏。但想到既有此经在手,自己参修引证,一条命或许便能捡回,又不禁喜极而泣。
他既认定此番有上苍佑护,求生之念又起:“我适才数欲自戕,行如狗鼠,岂是男儿所为?看来我命在天,日后终有一番大作为。自今日起,我当禀承天意,不论遭逢何等窘境,也不能再自贱轻生了。”
他本是随遇而安之人,胸中素无大志,每每行事,多是心有所感,便即随性所驱,向无主旨。这时隐约窥破天意,恍若大命加身,心中忽起了异样的感觉,寻思:“我近年来所遇之人,若论壮志雄心,当以那个鞑子皇帝和李、孟两位大哥为最。那个皇帝固然有些雄才大略,但若不是仗了手下数万精兵,也未必能如此不可一世。况且前时在金帐中如无我拼死相救,他早已被丐帮几人杀了。他营中猛将逾千,临急时也不见有人能护他周全。”又想:“李大哥宠辱不惊,愈挫愈奋,倒算得英雄。但我数次救他性命,说到冲锋陷阵,他又哪能及我万一?”他自强之心虽起,但每思一事,仍以自家勇武轻贬他人。待想到孟如庭时,心中一紧:“孟大哥武艺高强,又懂兵法,看来只有他才称得上智勇兼备。”言念及此,忽生出一丝恨意,暗思:“孟大哥武功虽然了得,此时也未必能高我多少。日后我渐习渐深,他早晚敌我不过。”想到这三人高谈阔论,屡出大言,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心下暗暗冷笑:“此番我若能脱出危难,它日行走江湖,纵横天下,不见得逊他三人半分。他等将我视如童蒙小儿,玩耍利用,可将我看得小了。”这念头愈滚愈大,渐渐唤醒了他蛰伏已久的悍性,仿佛一只巨兽猝然惊起,舞爪狂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手握经书,浮想联翩,浑忘了自身凶险,猛觉心口处怦怦跳了两下,腹中随之一热,一口血冲上喉咙,喷薄欲出。恰在此时,体内又生出一股怪力,将之吸回。这口血一经回返,便似在一堆久置的火药上投下了一点星火,胸腹间骤然一胀,砰地一响,一条腰带断为数截。
他大吃一惊,忙收腹张口,领气上行。不想体内一胀过后,丹田中竟空空如也,全身毛孔豁然通畅,反觉说不出的爽快。他吸气数口,半点真气也聚拢不得,心头一沉:“看来这恶症终于要发作了!”此念刚生,心间突地一紧,体内仿佛有一根弦猛然绷得笔直,随听耳鼓一响,登时弦断劲松,个中不知由何处涌出两股大力,直似两只洪荒猛兽,撞在了一处。这一撞犹如地坼天崩,力道强猛之极。周四只觉头大如斗,一口鲜血喷出,直窜起一丈多高。
那两股大力一撞之下,便即分开,稍蓄其势,又碰在一处,势头较前番更为劲猛。反复数次,直震得周四七窍流血,舌伸目突。当年慧宁依照周应扬所授之法修习,虽时日尚浅,疾症不固,仍难逃脉断气散的劫数。周四内力强慧宁数倍不止,加之前番顽症发作,又借“神士”强行压制其势,自是更增隐患。故此两股力道一经冲破羁绊,当真如洪水聚泻,势无可挡,忽尔似夙仇乍遇,不共戴天;忽尔又如契友重逢,把臂欢谑。二者相伏日久,早已互知其性,这一遭困兽出笼,均是张牙舞爪,欲图一逞。一会儿你将我逼入丹田,踌躇自得,一会儿我又将你驱入经脉,穷追不舍,顷刻间在四肢百骸窜行开来。周四腿上有几处断骨,被两股强劲无比的气流一冲,竟莫名其妙地对正弥合。
周四前时全身无力,此时此刻,却觉得浑身充盈如鼓,无一处不蓄满了无穷的神力,若不宣泄,只怕立时便要皮裂肉迸,大叫一声,一头向地上撞去,登时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土坑。力道之大,较平时强逾数倍。他一撞过后,觉出体内两股劲力狂性稍敛,忙又奋力向土中撞去,连着数下,额上已是热血长流,血肉模糊。由此一来,体内痛胀之感略有减退,七窍中便无血水溢出。
他心中大喜,只当此法有效,突然眼前一黑,两条血线从鼻孔中窜出,方知颅内已被震伤,哪还敢再行此法?不想稍生畏怯,两股力道又得肆意,倏忽往来,顿时又搅成一团。须知此症荼毒人体,实较世间任何一种酷刑都更加苦不堪言。周四顷刻间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也不知轮回几转。当此恶境,才明白为何周老伯当年时发狂症,苦楚百端。想到自己也难免蹈其旧路,暴毙空谷,前时壮志豪情如云消散,猛然挥掌击向胸口,只盼掌力到处,震碎内脏,就此了却残生。岂料一掌拍下,恰似烈火上又添干柴,两股力道一遇外力,势头陡增,回弹之力大得异乎寻常,险些将他手臂震断。
这一来更弄得他心如死灰,脑海中霎时浮现出周应扬临死前的凄楚神情,耳中分明又听到了他临终时的那句遗言,不觉揪心般想:“周老伯临死时曾说‘生与死竟是如此迫近’,我那时并不懂得。现在想来,他当年必是日夜都受这般煎熬,终日畏畏惶惶,蹑足于生死一线。当日他暴死寺外,我还为他痛哭流泪,实则他当时死了,才真的是脱离苦海,返升极乐。看来周老伯临终之时,自身已然超脱,之所以面露凄色,说出这番话来,那是在为我难过了。”
他既想通此节,心下反倒释然:“周老伯当年早已料到我会有今日惨状,故尔悲伤难过。我若早体察其心,倒不如当时便随他同赴黄泉,也免得他死而有憾,在阴间叹息自谴。”想到再忍片刻,便能永远解脱,与周老伯相见厮守,心中忽生喜意,对体内如割如裂的剧痛,也转而淡然处之,视如幻梦。
说也奇怪,他意冷心灰,胸中浑噩一片,身上反较前时松快了许多。体内两股力道虽仍跳脱不定,斗得难解难分,但却似两个淘气的孩子,一旦周遭没有人再看他们调皮玩耍,那一股逞疯使性的劲头,也便大不如前。
他苦熬半晌,始终心如止水,片念不存,只当已经死了,肉体再受何等戕害,都与己无关。如此一来,两股力道仿佛一下子失了主旨,东一头,西一头又冲突数遭,势头便渐渐衰缓下来。
他觉着蹊跷,心念一动:“我只当这病魔狂性如兽,为何这时却缓了下来?莫非它只是稍作养歇,一会儿更要如决如崩,不可遏止?”又想:“无论它一会儿如何害我,这时既有收敛,我何不依周老伯所授之法将其制住?倘有收效,说不得一条命又捡了回来。”
实则凡人甘心就死,多迫于无奈。他既看到一线生机,便照着周应扬素日传授的法门,慢慢调息理气,暗察体内虚实。他随周应扬居洞有年,导气归流之法本就高明,加之前番被那人挟入山洞,逼授心经之时,误打误撞,又领悟到周应扬功法中更为深奥的道理,是以此刻缓缓施为,虽觉仍是杂息奔腾,不可收束,毕竟已不似适才那般悍然不驯。
他暗暗欢喜,胆子又大了几分,试着将散于各脉的真气汇聚一处,继而向任脉中输导。数股散息本无定所,初时上下窜躲,不入正途,时间一长,也便渐渐流入任脉,只胸腹间那两股雄猛的力道,依旧我行我素,不受驱遣。
他灵机一动,忽想到当年周应扬曾参照“盈虚大法”中“以盈捣虚”的功理,琢磨出一种虚其百脉,任气冲生的法子,当下吸气数口,将各脉真气都聚在脑后“风府”、“脑户”二穴内。这一来经脉气血若有若无,虚似空仓,两股力道想不流入其间,也已不能。孰料适得其反,那两股力道非但不向各脉中倾泻,倒似深怕落入其彀,竟紧紧抱成一团,在胸间隐伏了下来。
周四大急,想到周应扬当年初行此法,也是这般情状,其时总是强行运功逼气,散入各脉方罢,连忙敛气蓄意,将脑后那股真气硬生生向下撞来。几股力道一经碰撞,登时盘曲在胸,撕咬不止。少顷渐生异状,那两股大力震荡两下,一头冲入了心脉之中。
周四心中一绞,便知不妙:“这两股雄强力道一入心脉,当真连神仙也救我不得了!”顿觉一颗心如被万箭攒射,无数只毒虫叮咬,种种从未受过的腐心之痛,一股脑地涌生出来,直教人恨生慕死,生死两难。原来周应扬所授之法,本就霸道偏颇,只是他所习心经上的内力深厚至极,往往能将“易筋经”的内劲暂时压住。但他在洞中时心脉已断,此法便自然而然地着眼于升火止水,强心抑肾,按说倒也是玄门正理。然周四心脉并未有损,依法施为,却是大违常理。加之那两股力道潜匿日久,顽性已成,均是遇弱则隐,逢强反生,故周四行功片刻,心脉气血冲荡如潮,愈发蓬勃,两股力道稍触其实,恰如毒蚊见血,势头陡然一增,立时疯魔般向心脉冲来,你推我拽,一同窜入其内。
周四心痛欲裂,耳听心跳声恍如炸雷相仿,方知周老伯之法确是饮鸩止渴,害命戕生,一手死死捂住心口,一手忙翻开那本“易筋经”瞪大双目向书上看去。
他对周应扬所授心法再无信心,当此生死关头,自是将这部经书视为救命之宝,指望从中求得妙法,解自身累卵之危。翻了几页,见上面尽是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自己多半不识,心中好不悲怆:“这经书文字艰深,我一时哪能参悟得透?看来上苍虽有佑护之意,只怪我福浅命薄,终是辜负了它。”伤心之余,又忍不住向后翻了几面,便似一个垂死之人弥留之际,仍不免向万贯家财投下最后的一瞥,心中大是不舍。
哪知几页经文一翻过后,书中忽现出许多半裸着的人形图画,画上人物或站或坐,或蹲或蜷,有几幅四肢伸缩拉曲,姿态极为古怪。
周四凝神观瞧,见每个人物形态虽不相同,身上却都画了一条细线,串连着许多穴位。他看了几页,心下生疑:“按说这条线必是行功时真气流行的途径,但它线上所连的穴位大多分属各经,毫不关联。若依此行气,只怕真气立时便生岔乱。”他心中犹豫,不敢贸然一试。怎奈一颗心如被大手揪住,气血一冲一敛,直弄得由头至踵无处不痛胀欲裂,只得拿定主意:“我便依着它书中之法试上一试,大不了仍是一死,也胜过束手待毙。”想罢胡乱选了一页,见上面写着“掉尾式”三字,心想这名字起得古怪,说不得有些妙用,于是照着图中所画,趾尖着地,挺膝收臀,两掌相对,手心拒地,瞪目昂首,直视前方。
这一式模样本就古怪,他胸骨断了数根,不敢大动,做来更加似是而非,滑稽可笑。但他天分极高,于各种行气之法一看便能略知大概,这时塌腰垂脊,抑志凝神,倒也将式中精义勉强做出,随即眼望图中那条细线所描轨迹,意想涌泉,暗调内息,渐渐向上导引。意念刚想过“昆仑”、“附阳”、“承山”几穴,一股热流便即生出,沛沛然暖融融,极是柔和醇厚,倏忽间充盈于腿上各穴,顺势冲过大腿“殷门”、“承抉”两穴,疾向后腰“会阳”、“下髎”、“中髎”几处撞去。
他觉出这股势流不按图中所指路线上行,忙将意念注于后背“盲门”、“胃仓”、“意舍”几穴。热流为其意念所驱,又调头向这几处穴道涌来,呼地冲穴而过,疾奔脑后“天柱”、“玉枕”两穴窜去。“玉枕”、“天柱”本是人身上最不易畅通的所在,热流连闯数次,均通行不过,其势已竭。周四大急,忙低首提臀,足趾向地上用力抓踩,一股力道由脚上生出,迅猛上行,以续前势。“玉枕”、“天柱”两穴受了震荡,豁然贯通,热流趁势冲破阻碍,沿头顶“百会”、“前顶”、“上星”几穴回流入任脉之中。按说这经书中所绘路线曲折幽僻,看似荒谬不经,谁想一旦冲过了几道难关,顿显神奇之效,竟再不须周四以意驱使,便能在那条细线所定的经络内奔腾流走,往复不停。
周四行功有年,真气却从未在如此稀奇古怪的路径内游走过,一时又惊又喜,又充满了几分好奇,连心口处无法承受的苦痛,也好似减轻了许多。他正思再练几式,一鼓作气,降住体内两只猛兽,前胸忽地一胀,心脉中有一股力道仿佛得了强援,势头陡然增强,一下子将另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道压了下去。
周四全身一畅,痛疼大减,心下惊奇:“我行此一式,自是大增了‘易筋经’的内力,难道这‘易筋经’果真高于‘明王心经’,这一回终于站到上风,将心经中厉害的内劲压服了不成?”他虽不愿少林绝学最终降服了明教神功,但想到二者无论谁雄踞其上,只要真能将对方稳稳制住,自己一条性命便可无虞,当即又从经书中选了几式,依法演练。
工夫不大,体内便充满了“易筋经”雄浑的正气,另一股“明王心经”的霸道内劲,似已遁得无影无踪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又静候良久,待觉体内渐渐顺调通畅,再无前时种种异端苦楚,不由得瘫坐在地,直愣愣地出神:“我这体内魔障凶狡难测,适才来时,真好似大潮叠起,澎湃汹涌,直教人不死不休。为何这时说退便退,全身舒坦平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饱受蹂躏,此刻噩梦初醒,实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非幻。直过了一炷香光景,觉察体内确无气血躁动之兆,这才嘘口长气,恍如再生一般,向天磕下头去。
这一日他遭逢太多凶险,实已疲惫不堪,既认定顽症已去,不觉忘乎所以,撑地欲起。两腿刚一踩实,便觉右腿断骨处钻心般一痛“扑通”一声,又跌坐在地。
他咬牙忍痛,并不慌乱,一手将断腿抬起,一手沿腿骨向前捋去。待触到断处,手掌就势轻抚一周,掌力轻轻吐出,另一只手骤然将腿向上一拉,一声轻响过后,断骨便即接合。这手法看似简单,其实却是甚难,两手使力若把捏不住分寸,抑或两手一拉一扶时分了先后,断骨都难接续。周四在洞中闲着无事,曾向周应扬学了这手接骨之法,当时觉得好玩,便不住揣摩习练,此番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接罢腿上几处断骨,跟着又将震断的几块胸骨接上,自觉浑身上下再无拖累,于是挣扎着站起。不意腿上断骨刚刚对合,踏实后又剧痛不止。他自知难以行走,忙伏在地上,挪到一棵古树下,从那里拾起两根粗大的枯枝,借此将身子撑起。这两根枯枝顶端都有分叉,正便于拄在腋下。他手臂并未折断,尚能用上气力,双臂夹紧枯枝,将身子向前荡出。不待两足着地,枯枝一抬一点,又搠在地上,身躯呼地飘起,人已向前挪出数尺。
这法子虽弄得他前胸伤口痛楚难当,毕竟强似蜗牛之行。他试着向前撑出几丈,不见有何异样,于是强打精神,向迎面一座山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