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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胤血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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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然对视,便躲在一旁。那人影忽尔晃动,却逗留不去。终究不耐烦,煌英便爬上从前捕鸟的那株老松上去,如今枝上无巢,不怕惊出声息。这角度倒正看到窗下烛光中,映着大总管的面目,专注而热切。他手中桌上足畔翻了一地的书籍,丝毫不顾由窗口飘入的雪片。

    片刻之后,大总管骤然一声喝叫,惊出了另一角落里他的娘子,夫妇二人凑在一处,捧那书指指点点,道:“原来这胤血之术,竟是真有的!”

    “太好了!”大总管将书卷了塞在怀里,一面与娘子合力收拾拍打书籍,一面满面狞笑道“只要取得这孽障的血,与大少爷验了,便能将那淫妇的面皮剥个干净!”

    管家娘子却道:“取那贱女的血本是易事,然而此事可要先告诉老爷子?”

    大总管连连摇头道:“我都瞧出来的事,老爷子何许人,怎会被瞒到今天?我看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宁肯容着这贱女,却终究不愿将家业给我,才强忍了下去。”

    “偷汉生女这样的丑事,怎么忍得下”

    “轰隆隆隆隆”墨云密布的天骤然被劈得通亮,风仿佛能将这这树这殿这山推平了去。亿兆的雪霰子在电闪中颗颗分明,旷谷中划出密集的痕迹,打到面上,如刺如割,震在心头,心胆俱裂。煌英当即一晃荡,便滑下树枝,幸得小坨早觉不妙,快手将她拎回,这声息被那连绵惊雷掩住了,然而殿中男女,依然齐齐往窗外探了一眼。

    “叮,叮叮叮”双剑交击的声音,惊醒了墙上和墙下的两人。两人同时从记忆回到现实中来。

    陈默随手挥剑去挡路儿的剑。一阵光影错乱后,七八段断剑相继跌落,好在路儿也认出了他,很快收手,并没伤到他。他直挺挺地落下墙头,跌在了路儿面前。风将两个人的头发和面目都吹得一片模糊,然而眼神却都并无一毫疑惑。陈默似乎想说什么,却立时抓住她的胳膊,往侧边闪开,急切间见到个稻草堆,便钻了进去。

    片刻后,有稳健平滑的脚步声从那条石路上经过,他们的背影看上去都不陌生,尤其是当中的那个。他们走过不久,就听到四下里呼哨声响成一片,孟式鹏似乎痛哼了几声,显然他旧伤未痊愈,此时手中又无利器,便吃了大亏。那边呼喝叫嚷打成一片,这高墙之下,草堆之侧的一角阴影中,却是寂静无比。两颗心在“怦怦”乱跳。定了定神后,陈默贴着路儿耳畔道:“你快走!快走!他不会放过你的!”

    “走?”路儿茫然道“我走到哪里去?”

    “不要管哪里!快走,趁他们在围攻孟式鹏,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陈默握住她的双肩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可我师父我妈”路儿有些张口结舌。

    “你妈自有她的手段”他怔了一下,路儿也怔了一下,才一起猛然省起他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尽管事态紧急,两个人还是相对沉默了片刻。

    “她,她知道么?”路儿问,故作平淡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却有更多的忐忑不安。

    陈默回答之前似乎斟酌了一下,道:“此时莲花峰上情势紧张,不管她知道不知道,只怕都没法来救你。”

    “谁等她来救?”路儿的面颊一下子涨红了,恨恨道“我如今是长虹门弟子,师父自会护着我!”

    “你师父受了重伤,大总管指认你与孟式鹏勾结,长虹门已经将你视为叛徒,这京师不再有你容身之地了。”陈默颇有些郁郁地叹了口气。

    “师父受伤了?”路儿惊了,惶急了一刻,又问“他也信这鬼话?”

    “我看他其实是不信的”陈默这话尚未说完,却被一阵欢呼与紧跟着欢呼的“轰隆隆”巨响声打断了,脚下的地瞬间抖了一抖,伴随着一股呛鼻的硝磺味。往回一看时,就见大团墨也似的浓烟,正晕染了半天边。咆哮喝骂声混在那连绵的爆炸中,零零落落地听不清楚。似乎那边的战局又起了变故。陈默想自己再不过去,便是真要引起怀疑,有些着急起来。

    路儿看出他此时心情,扬了扬眉,身子轻轻腾起,便往墙头跃去。

    “煌英!”他追着唤了声。

    路儿向他摇着头,道:“世间早无陈煌英!我是秦路儿,我有师父有爹有妈有弟弟,我不会走!”

    “其实你不过是”看着她舞动的发梢在墙头消失,又隐约听到有人在向这边赶来,陈默的喊叫声不由低沉了下去,化做喃喃自语“你不过是想知道她倒底在不在乎你,是吗?”

    脚步声纷纷乱乱,陈默一抬头,就见是章钊率了一队弟子匆匆赶过来。见到陈默在此,他嚷道:“前面如何了?”

    陈默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便急躁地一把抓着他“你怎地现在才来?快走快走!”也不顾他在后面问东问西,撒腿便冲爆炸处奔去。这过道两侧高墙夹峙,如一只特大号烟囱般,他此时朝里面奔去,便教那涌出来的浓烟,将眼耳口鼻塞了个密密实实。陈默屏气闭眼往里冲,没多大会儿脚在一块突出来的砖上碰了个趔趄,再往前走去,每一步都是各形各状的断垣残砖。他不由想起上龙津河底的暗道,微有惊异地想道:“这京师重地,是什么人什么年代,建了这些暗道,埋下这许多火药的?”

    正这么想时,忽然有把刀劈面而来,陈默随手一戳一点,刀坠下地去,那人骂得更加大声了,竟有两三分耳熟。

    风劲劲地一鼓,面前豁然开朗,却是已经冲出了粮仓。前些年边患时有时无,因此京中很建了些这种储军粮的仓室。长虹门在京中势力甚大,很多军中将校也入了门。他们寻到此处,正是因为这宁西仓的守兵报告说,仓中最近有异动。却见大总管背对着他,衣袍猎猎站在上风处,长虹门的首脑们环在四下,一群人衣衫都污糟残破,现出火燎过的痕迹。

    “放开我,放开我,造反了吗?”陈默低头一看,被他拎着的那人满面通红,竖眉立目。他略一思忖,骤然想了起来,这便是那天在朝兴酒楼与秦掌柜和朱老板一处喝酒的小伍。

    “小伍?”这位伍军爷的呼声引来对面一通暴喝“大胆,竟还扣押军校,你们这般逆”

    那对面的巷口上风处,竟堵着一队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十来支劲弩紧紧匝匝地并在这狭道上,控弦之辈个个精悍稳健,决非寻常所见街头衙役可比。在弩阵之后,有名军官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旌旗高扬,正挥着马鞭厉斥。

    大总管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一旋而回,似乎微哼了一声。陈默赶紧将那伍军爷给松开,赔笑道:“烟里面没看清,恕罪恕罪!”

    方才一遇爆炸,诸奴便各有所动,此刻陈勇伏在东侧角楼,陈智藏于西檐之下,陈乐潜于渠水之中连后来的章钊发觉不妙,也率众人隐在废墟间。只消大总管一声号令,这一队十来人的锦衣卫,多半没有机会发出任何一箭。然而陈家行事,总以不与官府正面冲突为上。因此大总管瞥了一眼徐离枫,他便整顿了下神情,笑吟吟走上前去,道:“这位大人,可是镇北将军部下?我上次见将军时”

    费了不少唇舌,搬了许多交情出来,此事总算暂且摆平。他们撤出来时,陈默一抬眼,霍然见到了锦云来绸缎庄的灯笼还在尘风中飘摇着,似乎一直无心收拾,依旧只有那个“来”字,在晦暗不明地闪烁。

    “你的剑呢?”大总管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陈默手痉挛了一下,几乎要不自觉地去掩住腰间空荡荡的剑鞘,然而终究忍住,只躬了下身道:“方才不留神丢了。”

    “回去以后,来我屋里。”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把剑果然大有问题。”他进大总管房里时,见他正翻动着从废墟中找到的那本神兵传。陈家上三代的主人酷好兵器,因此专门在家中建了一个神兵阁,不但收集神器,更广为搜集江湖上好兵器的来历和传说。他过世后,子嗣并无同样狂热,然而搜罗记载这类轶闻的举动却一直延至今日。

    “这是大总管让陈顺带来的?”陈默小心翼翼地问。

    大总管略点头道:“按说那贱妇得了这样一把宝剑,决无秘不示人的道理陈默,你跟着那丫头不短的时日,可有见过?”

    “我五年前那晚,见她用过。”陈默垂首道。

    大总管点点头。“那次有两个家奴胸口被极薄利刃刺穿,外面滴血不见,却已是死去。当时疑惑甚久,却找不到出来死因陈默,是你叫她跑了么?”大总管突然拂袖而起,语气笃定,毫无他辩解余地。

    陈默一时额上冷汗涔涔,心神慌乱。然而不等他想出什么话来说,便听到屋外脚步声急切,陈勇扣门叫道:“大总管!那丫头现在在骆明仑的屋里!”

    大总管霍然起身,抬脚急奔之余,回瞥了陈默一眼,似乎正在犹豫着自己方才的结论。

    “那孟式鹏,”跪了许久的陈默突然站起身来,道“或许小人已经知道如何让他出来了!”

    大总管愕然,对上陈默镇定的眼神,片刻后道:“那你先随我来吧!”

    “大总管!”陈默却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大总管足下疾走,袍角猎猎。

    “我”陈默心上交战片刻,终于说了出来“那雁荡五鬼本是少夫人亲率人手前去剿灭的,如今却是在为孟式鹏效力,您难道不觉得这整件事都有些蹊跷么?”

    “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大总管足下一顿,却摇摇头,再度起步。

    陈默在后面落下两三尺,也知自己方才话中之意,有些过于荒诞了。

    骆明仑一个劲地摇头,脸上潮红未去,却只是一言不发。

    “师父,师父,”路儿却是不依不饶地摇着他的胳膊,满脸都是惊惶的神情“你伤得如何了?”

    “我死不了!”骆明仑用力拂开她,这一牵扯,又不由得呛咳了数声。路儿跳起来,见床边罐子尚温,便去倒了一盏药,递到他嘴边。

    骆明仑却不肯喝,只是叹气,道:“你何苦跑回来!唉!你要是出了事,教我如何向你妈,”似乎顿了一顿,才接着说“你妈你爹交代?”

    路儿骤然间觉察到了什么,放下那只温厚的手掌,慢慢站得远了些,瞪着骆明仑有些闪烁的眼神。她正想问什么,骆明仑却又是整个人一颤,歪着身呛得脸色苍白,一大团鲜红在床单上润开,惊得路儿一刹那将别的事都忘个精光,赶紧为他施治。

    “大胆叛徒!”门扇“啪”地被推开,参差错落的人影投在了床榻边。

    路儿丝毫不去理会,甚至也没有理会紧紧攥着她,将她往边上推的那只手,径自忙活着,直到骆明仑筋疲力尽地平躺下去,这才慢慢站直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了呀,”她极之愉快地招呼着“狗剩儿。”

    这句话令大总管眶中一赤,而令封堵在门前窗后的众人心头一怔。在场的人或许只有陈勇陈信这几个年长的陈家人,才知道“狗剩儿”是昔年大总管为小奴时的贱称。多少年来,除了老爷子,连同少爷少夫人,都无不敬称一声“大总管”

    路儿的束手就擒,以及她就擒时嘴角那股决然又欣然的神色,令众人心中疑惑不已,因此也没有几个人去注意陈默一直垂下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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