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八月头上接到必隆的折子,与群臣商议批复之前,先叫了成亲王和刘远来议事。
刘远看了必隆的折子,连连点头,道:“凉王所虑极是,增兵一事已经刻不容缓。”
皇帝早料他有此言,不以为意地冷冷笑道:“也不见得。现在雁门出云一带的匈奴也不过三四万,必隆口口声声说的单于均成也没露过面,朝廷随随便便增兵西北,不过劳民伤财。前两天户部也说了,国库空虚呀!”
“匈奴善战残忍,如不屯兵防范,只恐日后有失。”
皇帝道:“太傅,过虑了。凉王手中有八万兵马,现在前线的大多是汉人将士,镇守北边是他们历代凉王对朝廷的承诺,他还有五万善战胡兵还未动用,就要朝廷替他出兵么?”
“是。”
“他要是粮饷匮乏,朝廷有多少就给他多少,逼不得已,朝廷就从藩地征。太傅从前说过,藩王专擅各地税收,致使国库空虚,现在国难当头,向他们借一些总是可以吧。”
刘远想到皇帝终于纳谏,不由大喜过望,咚咚叩首道:“皇上圣明。”
皇帝道:“这是大事,太傅回去先拟个章程出来,明天早朝再和兵部、户部议。凉王在前线好几个月了,眼看就要入秋,景佳公主一直陪他在大寒之地,朕于心不忍,让必隆回凉州去办调兵的事,雁门以外的大军交给他手下那个刘思亥带着,加封正二品骠骑将军。朕这里去问太后的意思,太后要是觉得妥当,总能在藩王们面前说上话。”
成亲王呵呵低笑了两声,等刘远走了,才道:“早些年是母后赐给四个亲王当地税收,现今皇上要收回,只怕他们不答应。”
“解铃还需系铃人,”皇帝道“要他们把银子吐出来,只有母后说话了。你跟朕一同去请安。”
“是,”成亲王道“臣在一旁给皇上跑龙套。”
“这个‘跑龙套’用的好,”皇帝笑道“你这又是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成亲王笑道:“谁和臣走得近,皇上还不是一清二楚。”
皇帝觉得他的笑容里另有些不是味儿的东西,便只管拨弄浮在面上的茶梗,听见外面吉祥尖着嗓子道:“皇上起驾了。”又啜了两口茶,才扔下茶碗起身。
走到慈宁宫外,康健早已得了信儿,抢在御驾前叩了个头,道:“万岁爷吉祥如意。皇后主子和谊妃主子正在里面给太后请安,不知道成亲王要来,现在正往里面回避去了。”
皇帝道:“吉祥,一会儿对谊妃说,今后少走动,好生养着少出来。”
片刻就有洪司言出来行礼笑道:“主子爷们快里面请,成亲王也好久不来了,太后主子惦记得厉害。”
成亲王跟着皇帝磕了头,太后向他招了招手,搂在怀里道:“瞧着瘦了不少,你府里的人怎么当差的?没有一个尽心的。”
成亲王笑道:“母后只是疼儿子才这么说,儿臣最近还胖了些。”
“胡说,”太后笑嗔了一句,命人看座,对皇帝又道“皇帝最近忙得很,怎么下午就得闲过来?”
皇帝道:“这会儿有正经事请母后的懿旨。”
成亲王道:“原是今天得了凉王必隆的折子,他那里正要朝廷替他出兵呢。”
“匈奴已经闹得这么厉害了?现在就要动用朝廷的兵力?”
“儿臣也觉得太仓促,”皇帝道“所以打算驳回他的奏请。”
太后笑道:“皇帝要驳就驳了,什么事要来问我?”
成亲王道:“还不是为了粮饷的事,必隆要兵咱们没有,粮饷还是要拨的,毕竟对抗匈奴是朝廷的大事。”
“户部又在叫穷了?”太后的微笑渐渐带出漫不经心来,一边叫洪司言从盘子里捡出些粒大的葡萄奉与皇帝和成亲王吃“皇帝什么打算?”
皇帝叹气道:“儿臣也是无计可施。想请教母后的懿旨。”
成亲王在太后身边道:“母后,皇上为了这件事寝食难安,单靠朝廷往各地加赋,再收起来,也不过杯水车薪,这么大笔出项,要户部挤出来,也是为难他们。”
太后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道:“这不算什么难事。亲王、郡王们在藩地舒舒服服的,向他们要几十万两银子先支撑着。不过咱们宫里也须得节省开支,不能让外边人说出些不好听的来。”
“是,”皇帝没有料到太后这么快就说破了厉害,大喜之后隐隐生出些忧虑,面上仍笑道“儿子只怕他们会抱怨。”
“抱怨什么?给他们藩地的十成税收是哀家破例的恩赏,现在要些银子应急,谁敢抱怨。”
皇帝点头道:“他们都是母后提携起来的,有母后说话,儿臣放心了。”转而对吉祥道:“你传朕的旨意,从今儿个起,除了太后和谊妃两处,大内各宫各院各衙门的开支用度一例裁减,就是你们司礼监总管这件事。”
吉祥答应得甚快,道:“遵旨。”
“这便好了。”太后微笑道“吉祥记得,就算是奉了旨意办事,也要讲究个稳妥渐近,切勿操之过急,不然逼急了各宫的主子娘娘,都要找你们司礼监的麻烦。”
太后的话另有所指,吉祥低着头,尽量不去看皇帝脸色,忙着道:“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看起来有些乏了,皇帝和成亲王起来告退,太后向洪司言招手道:“你来。”
洪司言跟着太后进了内殿,望着太后正用晶亮的皓齿狠狠咬着嘴唇,忙走上前轻声道:“主子这是生的什么气?主子自己也说迟早有这么一天。”
太后的声音刻薄无情,缓缓道:“你给我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给靖仁出的主意。”
“是。”
“他们没一个替我安分守己的。必隆想的是保全凉州兵马;皇帝更是要借匈奴消耗藩王势力。他们个个都在搞这些玩火的把戏,全不想大敌已经兵临城下。你替我研磨,我要给几个藩王写信。”
洪司言见太后执着笔不住思量,轻轻将墨横在砚台上,道:“他们日后兵戎相见,势成水火,主子要站在哪一边,可要早作决断。”
太后冷笑一声“皇帝是我亲生的儿子,由不得我选择。只是,”她低头望着自己在雪白绢纸上写就的洪王名字,怅然半晌,道“洪王是我手足,人非草木,岂能自残其臂。”
洪司言道:“奴婢听说皇上最近耳目聪明得很呢,主子写信也要小心。”
太后微微一笑,落笔如飞,将四封信一挥而就,道:“只当是我的懿旨便是了。让皇帝的人看见也无妨,只是要赶在皇帝旨意之前送到,以免生变。”
洪司言用太后的印信火签将信封了,命人加急送出。
离都至洪州快马兼程五天的功夫,太后的信进洪州王府的时候,朝廷那边刚刚将藩地征粮一事议定,旨意到洪州,只怕还是半个月以后的事。
洪王将太后的书信交给身边的参士范树安看了,笑道:“皇帝急了,这便想对我们动手。”
范树安十七岁上追随洪王,迄今已逾二十五年,这些年更是成了洪王主要的谋士。一个人心思用得多了,难免折福,原先清朗矫健的沙场战将,如今瘦巴巴的,昏昏欲睡的眼睛总是眯缝着,连洪王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他也难免生出痛惜之感。
“以卑职之见,皇帝此举试探之意倒是更多些。”范树安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有气无力,让听的人百感交集“大敌当前,量他不敢此时行险。”
洪王道:“就算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你看如何应对。”
“以太后的书信来看,皇帝心意甚坚,不过几十万两的银子,王爷这边也不便用强。话说回来——”范树安吸了口气,慢吞吞喝了口茶,内监李呈在一旁已经急得朝他直使眼色,洪王倒是习以为常,捋着长髯微笑不做声,听得范树安的声音在书房的片刻寂静后又悠悠道“一味应承只会让皇帝得寸进尺,王爷只管答应朝廷在先,日后捡个软钉子让他碰,不能让他摸出咱们的底限来。”
“说的是,”洪王道“再者太后亲自开口,驳了她的面子,便硬是把她推到皇帝那一边去。定国在多峰也有些日子了,他手下的人没有见过大场面,不见得能干,这孩子又多刚愎自用,想到原先让他驻守多峰的用意,我只怕他弄巧成拙。现今朝廷多事,多峰东望离都,更趋险要,我想还是你去定国那边督阵。”
“是,卑职明日就启程。”
“那边还是按原来的计议行事,只须周旋,不得完胜,拖得越长久越好。”
范树安此番行程和他性子一样,慢悠悠徜徉而往,洪王先派去多峰送信的人早已打了个来回,他才刚到多峰境内。洪定国得知他只带着家里的两个家人来的,怕他遭贼寇打劫,便让手下人不住向山下打探,却始终不见人影。
多峰一带临多湖,这个季节从东南的湖面上吹来湿润温和的风使得多峰群山总是云气升腾,黛色山头在烟雾袅绕中若隐若现。洪定国在此剿匪已有一年,知道大雾之时,多有群寇下山滋扰,大军进驻山中以来,他们也是趁着浓雾蔽日与官军短兵相接,思量之下,终于按耐不住,亲自领人到山口观望。
多峰自古只有一条官道,此时也是浸在乳色烟云里。洪定国身后跟着五百骑兵,挨得紧的尚能互相看清面目,稍远一些的,只听得马铃甲胄叮当作响,马蹄声倒似云中奔雷,从古道里涌出来。洪定国腰间仗剑,手扶缰绳,遵从洪王的意思走在队伍的中间,隐隐觉得四处暗藏凶险,怎敢有丝毫怠慢。忽听前方先锋大喝一声:“什么人?!”随之便是急促的号角响,金弦蜂鸣,这边已是一通乱箭射过。
洪定国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禀世子爷,”回头报信的人纵马在队伍里跑了一阵才找到洪定国“前面发现了一票人,问话不答,掉头就走,艾参将命人放箭,现在不知对方死伤。”
洪定国冷冷道:“混账!这通箭射着的是范先生你们一个也别活了。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少说也有百八十人,不会是范将军。”
洪定国心念才转到“响马”二字上,就听山谷里一声响箭尖啸,四处突然马嘶人沸,借着山中回音,让人只觉浓雾之后满山遍野都是刀影霍霍。洪王精兵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知道强盗喜欢埋伏在高处向下放箭,纷纷举起盾牌挡住身体,头顶上仿佛暴雨乱打,一轮强弩顿时射了下来。众军士等这通弩箭放完,立即顶着盾牌策马向山道边上散开,将弓箭从缝隙里伸出去不断向山上回射。洪定国虽领兵在外,却少涉险地,跟着周围的人一散开,身侧无人护卫,一支乱箭擦着他的肋骨飞了过去,还未及他冷汗出完,雾里又冲出一道黑翎,直扑他面门。洪定国喉咙里“嗬”的一声,要低头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眼角里看见旁边伸出一只宽厚的大手,牢牢将箭头握在手里。
“世子爷可好?”老者的面庞在乳白色空气里显得异常苍白“小的是范将军宅子里的家人范理福。”
“范先生到了?”
“到了,就在山上。”
山上箭势渐止,有人大笑几声,道:“今儿个给小王爷一个面子,来日狭路相逢,咱们再较量。”
四处跟着嬉笑不绝,马蹄声渐向山中隐去。
道上孤零零现出两匹瘦马,听得范树安慢悠悠道:“世子爷可在前面么?”
“范叔叔。”洪定国喜道,从马上跃下来。
范树安也下了马,拉住洪定国的手仔细打量,细目中满是慈爱欢喜“一年没见了,世子爷倒一点没变。”
“总是窝在这种地方,脾气差了许多。”说着向范树安身后道“适才多蒙范叔叔府上的人相助,这位”
范树安招手道:“理康,过来给世子爷磕头。”
“小的范理康,世子爷吉祥如意。”这条大汉比身材高挑的洪定国还高出一个头,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厚厚的嘴唇,看来木讷少语。
范理福也过来重新见礼,洪定国这才领军向山内归营,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范叔叔才刚在山上做什么,弄得这伙强人立即退兵而去?”
“也没什么,”范树安不住微笑“不过是打了个招呼,说世子爷在这里。”
“啊?”
“他们早知世子爷在此的心意,既然大家都心领神会,逢场作戏,万一今天误伤了世子爷,跟洪王结下梁子,只怕老王爷一根手指就能碾平他们多峰廿寨,还不如见好就收。”
洪定国笑道:“也难怪,这一年来总算相安无事。”
一道金光突然射在队伍跟前,原来大雾渐散,日出喷薄,青色缓坡在阳光下现出一片雪白连营。
范树安眯着眼点头,缓缓道:“背靠山势,水源贯通,出入开阔,不错。再过几年,世子爷也象老王爷一样,是领兵征战的帅才。”
洪定国道:“范叔叔这是在取笑我,父王二十岁上就将兵出塞,与匈奴血战了,做儿子的如何企及。”
“非也,以世子爷的资质,的确称得上是今世的人杰。”范树安说到这里,语气却变得阴郁异常,洪定国甚至觉得他隐隐地叹了口气,让人觉得甚是不祥。
范树安在多峰营中监军不过半个月功夫,朝廷征粮的旨意就下来了。往洪州宣旨的只是司礼监的内臣,洪定国派了五百人迎他进营,问起才知道不止藩地,皇帝向各州各府均派了人监督粮草,征调税银。西边洪州的征粮官姓高,名厚,字以仁,原是户部青洪司郎中。洪定国闻言对范树安笑道:“原来户部还有这个司?这些年来青洪两州的钱粮一直由洪王自管,我道这个司早撤了呢。”
范树安道:“天下毕竟还是当今皇帝的,世子爷千万别作这等言论。这个高以仁我有耳闻,他虽非刘远一党,对撤藩一事,却极为热衷。说起来,这个人年纪不大,倒和老王爷有些过节。”
“过节?”洪定国奇道“可这个人我闻所未闻哪。”
范树安微笑避开洪定国的话头,只是道:“皇帝派高以仁进洪州,是想老王爷有了公报私仇的这个忌讳,不便对他下手——皇帝身边颇有些高人呢。”
洪定国冷冷笑了一声,道:“高人?难道范叔叔也和皇帝一样,以为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我们洪家不敢下手的么?”
范树安笑道:“呵呵,只怕老王爷和世子爷是一样的心思。”
庆熹十一年,高以仁时年四十一岁,他在乾清宫向皇帝叩头辞行的时候,大太监吉祥就看出他印堂发黑,头上乌云笼罩,虽然吉祥没有料到高以仁的命运是被洪定国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的,但是他总觉得这个高家耿直的后裔此行生死未卜,前途堪忧。
吉祥不是多嘴的人,尤其是这种话,就算是对如意和辟邪也不能随便乱说。此时中秋早过,就快入冬,宫里却由司礼监领头,乱糟糟正在裁减各宫用度,就算是主子们贴身的奴才,一样也是将月例银子裁了三成有多,如此一来,司礼监难免成了众矢之的,就连如意这样任性洒脱的人也开始谨言慎行起来,更何况吉祥从来老成稳重。
往年要忙着做冬衣棉袄的针工局倒是因此偷闲,除了谊妃待产,还须准备些婴儿衣裳之外,合宫上下无人再做新衣,整个衙门的人只得将内府供应库里的缎子不断整理挑拣,只剩管理太监张固在宫内值房里闲坐,大晴天暖洋洋的太阳透过窗户晒在身上,张固岁数也大了,渐渐合上了眼打盹儿,突然听见帘子哗啦一响,睁开眼正瞧见一个青衣身影望里一探头。
“哪个小猴崽子,滚进来。”
门口小顺子笑道:“张爷爷,您老清闲着呐?”
张固慢慢仰起身,端起茶碗漱口,小顺子抢过痰盂伺候在下面。
“你小子来干什么?你师傅好些了没有?”
“还那样儿,”小顺子叹了口气“咳喘些,也没别的不好。我师傅让我来给张爷爷请安,问问张爷爷衙门里有什么差事要办。”
“还有什么要办?闲着呢!回去对辟邪说,该养病养病,该调理调理,年纪轻轻的,中秋以后就没瞧见他精神过,今后怎么当差?”
“是。”
“哦,对了,”张固又道“你去后面房里拿了那个青皮儿的包裹,悄悄地给明珠姑娘,说是给谊妃小公主预备的,请她该绣什么绣什么。”
“哎!”小顺子一溜小跑,走得甚快。
张固笑了笑,忽听外面廊下笼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乱叫起来。“哪位呀?”张固从榻上下来,趿着鞋走到门外。
“张老,您吉祥?”廊下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件杏色宫衣,有红似白的一张圆脸,唇若染朱。
“呦,三哥儿。”张固知道这个七宝太监的三弟子招福是个难缠的角色,心里叹了口气,笑着又向他身后的人打招呼“四哥儿也来了?”
进宝正逗弄着笼子里的鸟,笑道:“张老,从前可不知道您还喜欢养个活物儿什么的。”
“这鸟儿夏天飞进我屋子里,小子们逮了,就养起来了。”
进宝一阵轻笑“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想不到对鸟雀也是一样的。”他的语气优雅从容,但在别人听来总是凛凛然有种不祥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张固道:“两位小哥儿在皇后跟前伺候的,什么事得闲上这儿来?”
招福道:“张老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哥儿俩想着新棉袍该做好了,让手下小子来取是对您老不敬,正好下午没事,顺便过来给您老请个安。”
张固愣了愣,道:“新棉袍?两位小哥儿说笑话,万岁爷的严旨之下,还有谁敢做新袍子穿?”
招福笑道:“张老,我们哥儿俩可是在初春头上就和针工局说好的,您还记得么?”
“呦,对不住,倒不是我忘了,只是咱们针工局今年从春至秋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赶到能有空做宫人衣裳的时候,偏偏万岁爷的旨意下来了。你们小哥儿俩若能将就,明春我让小子们一早做好,给你们送过去。”
招福轻轻哼笑了一声“我们将就穿旧衣裳不打紧,就怕皇后主子看见我们衣不蔽体,教训我们有失体统。”
张固也是久经沙场,当下笑道:“宫里没有人穿新衣,三哥儿、四哥儿倒是光鲜体面地在御前走动,主子问起来总是不好,不如这样——反正针工局现在也闲,人手有的是,两位小哥儿的棉袍就从我的体己银子里出,别人问起来便不算是大内的开销。”
招福道:“张老这话就让我们哥儿俩折死了,我们这么多年想着孝敬您还没机会呢,怎么能让您破费?再说咱们带牙牌的人和青衣小子们不同,这么一来,原本名正言顺的事,倒变成了官衣私制,咱们可当不起。”
张固一脸无奈,沉吟道:“这倒是,三哥儿你看怎么办?”
招福一记语塞,突听进宝冷冷喝了一声:“站住!眼里没个长辈么?”
只见对面廊下小顺子抱着个包裹,正低着头紧往外走,听见进宝叫他,才期期艾艾、拖拖拉拉走过来,纵使知道进宝一贯清雅秀丽,神色和蔼,也不敢抬头看一下,请安道:“三爷、四爷。”
招福冷笑道:“我道你为什么见人就躲,原来穿着新衣裳,不好意思见人呐。到底是针工局大采办的弟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人人都勒紧裤腰带的时候,你还有新夹袄穿出来招摇。”
张固吃了一惊,这才仔细看清小顺子身上夹袄果然簇新,连折痕都还在,又听招福冷言冷语地指桑骂槐,不禁恼羞成怒,道:“小顺子,你三爷问你话呢。”
“我、我”小顺子吓得脸色惨白,往后退了几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招福又道:“听说你师傅身子不爽快,整天银耳、奶子的吊命,这不快赶上宫里主子娘娘了?往后你三爷四爷便给你师傅当差就是了,怎么也有件棉袄过冬。”
进宝微微一笑,也不搭腔,仍是悠闲地在一边喂鸟儿吃米,眼角瞥见院子门口进来一个人,脸色一沉,暗暗拉了拉招福的袖子。
“张老这是在和谁生气?”进来的是如意,转眼看着小顺子呵斥道“你瞧你,老大个子还淘气,小六是管不住你了,针工局的张老也管不住你了,还要你三爷四爷教训,丢不丢人?”
招福、进宝知他说的是自己,忙上前打招呼道:“二师哥,好。我们不过是在看小顺子的新夹袄,既然二师哥来了,一定有万岁爷的旨意,我们不妨碍二师哥的正事。”说着两人拱了拱手告辞。
如意道:“别,难得我们哥儿几个有闲聊上几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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