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屋子很暗,却没有想像中的蛛网尘封,看来他们两人时时进来的。地上有几个旧蒲团,绣工精致,看起来居然还是江南顾家的手工。北墙上垂着厚厚的白色帷幕,菁儿犹豫了一下,就把帘子拉开来。
“啊——”
因为怕被发现,菁儿将那后面半声尖叫,硬生生吞回了肚里,然而却把极端的恐惧和刺激又翻了倍。菁儿颓然倒在蒲团上,不敢看第二眼。以为琉璃堡真的没有人,却不知都在这里整整齐齐坐着——一、二、三、四、五具骨架,外加一个
第一具骨架还算正常,只是背脊后凸,像一只死骆驼,想来是个老人。
第二具骨架,胸廓大得像一只桶,肋骨根根碎断。他佝着身子半坐着,似乎临死前还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第三具骨架,并不是通常骨殖的灰白色,却闪着琉璃似的蓝绿光,鬼王灯一样。长骨全都变成了蜂窝,一碰就碎。
第四具骨架,没有了左边胳膊,像是被锐器齐肩劈下。
第五具骨架,两条腿全都没了。
后面那个高高的东西,也是骨殖罢,罩着白布。她已没有勇气掀开来看个究竟了。魔窟啊
“你胆子倒不小。”淡淡的声音不知何时到了背后。小奕一袭黑衣从头到脚,幽灵一样飘过来。“不看看最后一个么?”他走到那块白布前面。菁儿紧紧蒙住了眼睛。然而他没有把布拉下来,只是跪在了蒲团上。
“你以为这是谁?这是我的师父、太师父还有历代的师祖。”
原来如此!她缓缓地把手放下。
“从第一个师祖来到大漠,一直到我,一共有七代了。我们的琉璃工艺,是天下无双的,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做得出来。然而有一件东西,折磨了整整六代人,一直没有炼成。
“就是那个琉璃顶。两百年前,我的第一代师祖远离中土,在这个大漠里用琉璃炼出了一座宝塔,想要有一个精彩绝伦的塔顶。他奔波了一生,采集各种各样的矿石,筛选形形色色的彩砂,熔在一起,但到死也没有作成琉璃顶。传到第二代,那个师祖是个很勤奋的人,他在琉璃堡工作了一辈子,每天都在窑里,和琉璃同住,希望有志者事竟成。如此四十年,他得了严重的肺病。你可以看看这个——”
菁儿看见那具骨架中依稀是人的肺,又黑又硬,像两块大石头。
“——这样的肺。到了最后,他已经完全不能呼吸,活活憋死了。炼成琉璃顶的重任落到了第三代师祖的肩上。第三代师祖人很聪明,不像他师父一样反反复复地在窑里烧琉璃。他静下心来,钻研了无数典籍,又找来各种各样的奇石怪药互相匹配,做了很多很多的试验,希望寻到一个合适的配方。
第三代师祖死于中毒,你也看得出来。他试验的东西,很多都是天下至毒至损的药物。不过他临死之前,忽然顿悟了。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就翻出一本古书,交给了第四代师祖。”
“秘方在那本书上么?”菁儿问。
“可以这么说吧。”
“但为什么你的第四代师祖、第五代师祖还有你师父,都没有炼成呢?”
小奕想了许久,道:“那是因为,方法还有问题。我的师父也死了,但他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对于炼成琉璃顶,是至关重要的。我想传到我这一代,终可以炼成了。”
这样自信,菁儿却想,你若炼不成,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呢?小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又道:“当年第一代师祖远涉天山北高峰,采天池玛瑙的时候,遇见过晦明禅师。禅师留给他一句偈语:‘瀚海落日,长河不返。琉璃绝顶,七世而还。’因为这一句话,我是不得不成功呢!”
“瀚海落日,长河不返。”这八个字好怪,菁儿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暗暗心惊。忽然间眼角撇到了白色帷幕的角上,绣线的色彩已十分暗淡了,依稀看出是一个红色的太阳。菁儿瞧瞧小奕,忽道:“你的师父们,原来也是个个遮着脸的么?”
“不是。”小奕道“窑里的火很熏人呢,所以我才带面罩。第一次跟师父进去的时候,我才九岁,被烟气熏出了多少眼泪。一年后习惯了,反而从此一点泪水都流不下来。琉璃其实很脆弱的,烧制的时候,一沾上水,就会破碎掉,让琉璃师前功尽弃。所以,我们都是没有眼泪的人。”
没有眼泪的人?菁儿勉强笑了笑,道:“这里不是窑洞,你可不用带了。”
“放肆!”小奕忽然恼怒起来。
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琉璃顶炼成以前,不许看我的脸。现在赶快走吧,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小奕好像很懊悔开了话匣子“以后不许再进来。”
她低下头,只好往外溜,然而又停住了。他一直放在背后的左手,竟然还握着一把薄薄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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