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烙印

    　　1。劫难

    很多年后，我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下来，把小桃和欧阳都抛在了脑后。

    成佛前的一切恍如前世，似幻似真。还记得参拜佛祖那天，九天诸神都在。佛祖大声喝问，佛缘，你依旧着迷尘世一切吗？要知道镜花水月不过是浮梦一场罢了。

    我毕恭毕敬，何谓幻，何谓真，弟子已经全部放下。

    于是佛祖欢颜，诸神起舞。我终成正果。可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佛说，无贪无欲，无念无思，想成正果，须经历尘世百般劫难。我想，我所有的欢喜都遗弃在那些劫难里了。

    2。佛缘

    我叫佛缘。这个名字是师傅给取的。从记事那天起我就和师傅在寺里相依为命。很破落的寺院，却有个很大气的名字，叫般若寺。

    师傅说他还年轻的时候般若寺曾名动天下。那时香客如云，王侯将相，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说到这里，师傅就会叹口气说，富贵声名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我还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可我却清楚的看到师傅眼里一闪而逝的悲伤。我不敢说话，怕惹起他的伤心。却又忍不住想知道，般若寺何故破落至此。师傅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佛缘，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我摇摇头。

    因为你生下来就与佛有缘，只要你潜心修行，以你的慧根一定能成正果，长生不死。佛缘，你一定不要辜负师傅对你的期望啊。

    我用力地点头，那年，我六岁。

    师傅监督我每天做早课，然后便在寺里的大殿给我讲佛法。偶尔我会想般若寺最鼎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每当我心不在焉的时候，师傅就会狠狠地敲我的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说佛缘，你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杂念呢？佛法讲究的是修身养性，无贪无念。你这样怎么能成正果呢？然后他会帮我揉被敲红的头，语音里满是自责与不舍。是师傅不好，总是忘记你还是个孩子。唉

    师傅沉重的叹息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3。前尘

    这些年里，师傅对我越来越严厉。我从未恨过他。可我不明白我能否成佛对他来说为什么那么重要呢？我不敢问，因为我是佛缘。既是与佛有缘，我有什么理由不成正果呢？

    听师傅讲完佛法后我一般会去后山。

    后山有片很大的桃林。三月的时光，桃花正艳。我穿着洁白的僧衣在桃林里穿梭。桃花簌簌地落在我身上，恍如场花雨。我在桃林正中央盘膝坐下，安静地发呆。风声和桃花绽放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生机盎然。

    从七岁发现这片桃林开始，我每天都会来这里静坐。无论桃花是谢还是开，桃树是枯还是荣，转眼已经十五年了。没人知道那些清修对我来说是怎样的寂寞，这些我都隐忍了下来。为了师傅所说的正果。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但依旧记得六岁那年师傅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般若寺的繁华终不再现，师傅眼里的悲伤也没再流露过，可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存在的。也许在前生，也许在来世，也许，在谁的心底。

    做晚课的时候我离开桃林，桃花无语，僧衣如雪。

    师傅已经在大殿等我了，面容憔悴的样子。我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低眉顺目。

    师傅看着我微笑，二十二年了，佛缘，我已经给你讲了二十多年的佛法了，我所知道的所领悟的已经全部讲给你听了，现在，师傅讲个故事给你吧。

    我心里隐约掠过一丝不安。二十多年，我从没见过师傅如此执著地说一些与佛无关的话题，一定有些什么即将发生。

    在很久以前，寺庙里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他不但精通佛法，而且天文地理无不知晓。于是很多的人来听他讲经或求他算命，寺里因此香火鼎盛。后来，老和尚收了两个弟子。他们都很敬佩师傅，决意要跟师傅一样把自己一生奉献给佛道，以求正果。两个人当中，师弟的资质尤其出众，悟性又好，深受寺里的和尚们喜爱。被认为是老和尚衣钵的继承者。

    师傅叹了口气，眼神里又弥漫了悲伤，很久后才接着说下去：那大师兄自知比不上师弟，便在到寺后的第七年主动提出要去入世修行。做师弟的苦苦挽留，终究还是无济于事。离寺那天，老和尚千叮万嘱要师兄在十年后的那天回寺庙。谁知师兄下山后去了天竺，精研佛法武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竟忘了师傅的嘱托。想起回寺时已是十一年后，寺院已经空无一人了。师兄下山四处找人打听才知道，老和尚在一年前去世。师弟见师傅一生耽迷佛法却逃不过生死轮回，心受刺激，竟转向魔道去求长生之法。把寺里的僧人全部驱逐出去，逼他们还俗。好好的一座寺庙就这么没落了。

    师傅说完便闭上眼睛，我想他一定是怕被我看穿他的慌乱和不安。

    良久后师傅问我：佛缘，生死轮回，所谓何来？

    生是因果，死亦因果。所谓轮回，只不过是把来路再走一遍罢了。

    师傅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佛缘，想不到你竟能不拘泥生死之表象。师傅可以放心的去了。

    我心一颤，眼睛红了起来。师傅轻抚着我的光头，傻孩子，生老病死乃是天数。世间又有几人真能长生呢？师傅当年忘了恩师嘱托，终致般如寺败落。这些年清修倒也看开了，繁华也罢，荒芜也罢，终是表象。可我始终心有不甘，所以收你做弟子，只不过是为了向师弟证明还是有正果存在的。只是苦了你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用力撞击着胸口，一下一下的生疼。我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弟子甘愿。可语气还是哽咽了。师傅今天一直在叹气，所以我知道了他的不舍，师傅说佛缘见到你师叔的话尽量规劝他吧，记住，他叫欧阳。

    语音渐渐低落，师傅在夕阳的余辉下微笑如花。一切都已平息。

    4。桃花

    夕阳下的桃花分外娇艳。我坐在自己下午坐过的地方，花落如雨。师傅的遗体刚已被我焚化了。人生一世，到头来也只是一把灰土。何为佛，何为魔，只在人心。那个叫欧阳的一定是个很随心的人。不懂克制人性的贪欲，是以为魔。可是，要是真的无欲的话，谁能做到呢？

    三天的时间我一直在桃林中静坐，这片桃林，终究要被我舍弃。我即将离开般若寺。三天的时间我一直在思考得与失的本质，要舍弃才会遭遇新的，成佛路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我起身的瞬间芳香犹在，花已离枝。

    公子执意要离开吗？我听见有人说话。

    我缓缓转身，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子，粉色衣裙，眉目如画。公子执意要离开吗？她重复问了一句。幽幽脆脆的声音。我微笑着强调，我不是公子，只是一个和尚。我叫佛缘。她说话的时候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僧衣被她清脆的言语染成了粉红色，宛若开出一朵娇艳的桃花。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离开的决心。

    女子轻声叹息说，我叫小桃，桃花的桃。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所有的桃花都是为公子开的，你既要走，这花留有何用？小桃手一挥，所有的桃花如春雨般淅淅沥沥地落下。转眼间桃树已全部枯萎。乱花落在我洁白的僧衣上，香气依旧，我不忍拂拭。成佛路远，生死无常，公子为什么不愿意久驻桃花乡呢？她一直在喊我公子，真是个固执的妖精。

    小桃，我知道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桃林中看我打坐，因为你一直安分，没出来乱我修行，所以就装作不知道罢了。别以为你是桃妖我就不能奈何你。

    我慢慢转身，一步步地离开，只剩下小桃在后面恨恨地骂，臭和尚，我陪了你十五年，你竟这么对我

    我得意地微笑，她终于忍不住叫我和尚了。

    我在离开的时候还在好奇般若寺在烟火最鼎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不会有答案了。

    以前是错失，以后是未知。

    5。空明

    离开般若寺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雨，寺院就显得更加破旧了。我没带伞，就那么淋着雨离开。很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楚楚的疼痛。我想起师傅平日安静的眉眼，突然就很想见见欧阳，那个叫师傅至死都念念不忘的人。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顺着路一直往前走。直到雨停，我的僧衣却还是干的。那些雨水只是打在身上再滑落。师傅说心如明镜台，不敢惹尘埃。原来一切都只是经过，并未留下痕迹，就如我身上依旧干爽的衣服。

    饿的时候我就去找人家化缘。晚上会找废弃的小庙或已经没有人烟的旧宅过夜。每次我都能发现一枝盛开的桃花。我知道那个叫小桃的妖精一直跟在我身后，可她没再出现固执地喊我公子或骂我臭和尚。只有那枝桃花映着我洁白的僧衣，是谁说的，成佛路远。

    一直的行走叫我遇见不同的人和事，生老病死，尔虞我诈，纷乱的尘世就像很小的时候师傅讲给我的故事，一幕一幕，一段一段。而我总能置身事外，旁观那些无谓地挣扎。有时候我会想，佛、人与妖，究竟那个是最愚昧的呢？这个问题纠缠成一个结，叫我泥足深陷。

    然后我就到了灵隐寺。

    到灵隐寺的时候方丈正在开坛讲法。那天灵隐寺香客如云，我站在门口的时候还在想，师傅小的时候的般若寺，大抵应该就是自己眼前见到的样子吧？

    有和我年龄相仿的和尚领我入寺，才知道空明方丈于今日邀方圆百里大小寺院的和尚来听他讲经，印证佛法。大殿门口，空明紫红色的袈裟分外妖艳，以至于我竟忽略了他的样貌。空明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像水一样缓缓地淌过，叫人平静。所以我全然没去注意他们说的话题，只是一味的沉溺在空明的声音里，直到天黑，所有的人都退场，我还一个人坐在那里。

    空明慢慢走到我面前，我们对视很久。他问，师兄从哪里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须眉都洁白了，这样大的一个和尚竟然叫我师兄，很滑稽的样子。可我不敢笑，只能毕恭毕敬地回答小僧来自般若寺。空明用很奇怪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叫我渐渐不安。周围的僧人都聚集过来，他们也在好奇为什么方丈会对一个外来的和尚如此青睐。我强忍着不安的冲动，终于听见空明说，师兄请跟我来。

    空明带我去方丈室，有服侍的僧人递来茶水，空明招呼我喝茶。即使他一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可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要对我说。我们谁也不先开口，强忍着坚持，好像谁一开口谁就着了相似的。

    6。杀机

    一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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