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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芳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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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总是找各种借口出去,去西湖边的茅屋见飘蓬。

    初夏的时候,西湖中开满了荷花,我与飘蓬相携来到西湖,坐了画舫,泛舟湖上。湖中有亭台楼阁在空蒙的烟雨中若隐若现,藕花开得正好,我们的画舫在藕花中穿行,惊起一群鸥鸟。从日出,到黄昏,我们任画舫在湖中淌徉。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我们忘了时间,忘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门当户对的世俗距离。

    回到府中,我坐在妆台边的铜镜前,想起与飘蓬游湖的情景,想起我大胆而又惊世骇俗的举动,我竟然靠在飘蓬的怀中睡着了,我不禁又红了脸,不知飘蓬会怎样看我。

    三、黄昏却下潇潇雨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转眼,已是桂花飘香的秋日。那日,父亲一反常态,突然对我热心起来。他带我去了城中最好的绸缎铺子,选了上好的料子给我做衣服。我都感到不习惯了,我说:“父亲,我有衣服,就不用再做了。”

    父亲却说:“我要带你去见巡抚大人,不能穿得太寒酸了。”

    我说:“我又不认识什么巡抚大人,为什么要去见他?”

    我如此顶撞于他,若换了平时,他肯定会斥责我的,可这次他还是很兴致高涨:“真儿呀,你可还记得在歙州时的知府柳大人吗?如今,他已在京城升为巡抚了,这次代表皇上来浙江巡视,他还记得你啊!他可是很赞赏你的才情的。”

    我记起来了,原来那时在歙州,父亲骑驴进城时,不慎将知府柳大人撞倒在地,被抓进衙门问罪,我去为父亲求情,那柳大人让我作一首不打诗,并且要不带“不打”两字,便放了父亲。

    我于情急之中,胡乱邹了一首诗:月移西楼更鼓罢,渔夫收网转回家,卖艺之人去投宿,铁匠熄炉正喝茶,樵夫担柴早下山,飞蝶团团绕灯花,院中秋千已停歇,油郎改行谋生涯。每一句都隐了不打两字。

    不想那柳大人听后拍案叫绝,当即就放了父亲。

    当时年少无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忘了此事。如今那柳大人要见我做什么呢?

    青花小轿沿着西湖一路行来,两旁垂柳佛水,空中柳絮飘飞,竟隐隐有了一丝萧索之意。

    小轿在巡抚大人的清江别宛前停下,我掀开轿帘,映入眼帘的是座落于西子湖畔的高楼大院,由朱红大门中望进去,只见庭院深深,自有一种威严。及至走进院中,只见亭台楼阁连宛横空,同在西子湖畔,与飘蓬的茅屋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不禁感慨着世事的不公,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不过是一个别宛,竟是这样讲究,这样华丽!

    从柳大人的家中出来,我脑中乱糟糟的,几近不能思考。耳中回荡的都是他满意地笑声。几年不见,令嫒出落得越发清秀了,听说她的才情已名满杭州城,比以前更有进步了吧!我有一子尚未婚配,我愿与朱兄结亲,不知朱兄意下如何?

    能得大人青睐,那是小女的福气,哪有不允之理!那是父亲略带得意的干笑之声。我的终身大事,就在他们的谈笑之中定了下来。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我与飘蓬在暗中来往,他知道我的倔强,没有正面与我冲突。但为了制止我们,他花了许多心思,趁这次柳大人浙江之行,他想尽办法攀上了柳大人这棵高枝。原来,这一切都是父亲的计谋啊,我始终斗不过父亲。从歙州,到杭州,我始终走不出父亲为我设下的前路。

    转眼已是桃花满枝的春日,我的心却掉入了冰窑。我终究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宿命,在这个春日漫天飞花的季节,我披上了火红的新嫁衣。父亲为了他的前途,把我嫁给了他的上司、巡抚的儿子,一个不学无术,常留连于烟花之地的花花公子。

    我恨我自己,竟然无力挣扎,亦无力反抗,只能这样眼睁睁地与飘蓬分离。所嫁之人并非自己所爱之人,上天竟给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我远嫁京城,从此与飘蓬相隔千里,再相见已不知是何时了!

    四、剔尽寒灯梦不成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我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

    再去见飘蓬,却已是物是人非。

    我疾步走在芦苇丛中,一如几年前一样,那样急切地希望见到飘蓬。茅屋渐渐近了,我的心却越发慌了。

    我推开院门,灰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它更瘦了,毛色也更暗淡了。它没有像以前那样欢快地扑向我,而是眼神悲哀的望着我,嘴里发出呜呜地哀叫声,如泣如诉。屋中也不见了飘蓬应声而出的身影,只有玉箫寂寞的挂在土墙上,而上面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积尘。我默默地取下玉箫,轻拂上面的灰尘,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他深情吹箫,我忘情飞舞的样子。

    他的书桌上还有未作完的画,只是墨迹已模糊,依稀可分辨出画的是:烟雨楼台,西湖画舫。我又仿佛看到那年初夏,藕花开满西湖,我与飘蓬泛舟湖上的情景。只见画上还有题诗: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我看到了飘蓬的期盼与深情、无奈与挣扎!我的心又痛了,我的飘蓬,不能与我相携相伴,却只能独自在这茅屋中默默思念我。

    灰灰把我拽到不远处的荒地中,一路行来,秋风瑟瑟,吹落了一地白茫茫的芦花,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忽然,没来由的一阵眩晕,几欲跌倒。红玉从后面匆匆赶来扶住我:“小姐,小心!”

    我不禁凄然而笑,红玉还是习惯唤我小姐,而我,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与飘蓬同游西湖的、眼底眉稍都是笑意的小姐了!

    在西湖畔的芦苇荡中,有一块小小的墓碑,我用擅抖的手顺着碑上字的纹路一路宛延,那上面的字郝然是——吴飘蓬。

    我终于知道了飘蓬离去的恶耗。愁病相仍,功名未就,我便已然嫁作他人妇,而他却不能为我做任何事。或是与世俗抗争,向父亲来争取我,或是带我离去,给我所要的幸福。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俗人,不能免俗,不能去与世俗抗争呵!他到底还是在对我的愧疚和思念中一病不起,从此与我碧落黄泉永相隔!

    我轻抚碑上的字,仿佛在抚去飘蓬滴于心上的无奈的泪滴。那三个字由清晰而渐渐模糊,我的飘蓬,你真的走了么?你真的就这么忍心,忍心留我一人独自在这世上——饮思念你的苦酒吗?

    我的泪,早已在出嫁的那年流干了,为什么,眼角还会有温热的液体滴落。这些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有朝一日能摆脱婚姻的牢笼,重与飘蓬携手相伴。

    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不公,在我就要与飘蓬重缝的时候,却留我一人独自悲伤!

    是什么,在心中涌动,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我忙掏出锦帕去唔,洁白的藕花锦帕上是触目惊心的暗红,胜过藕花的娇艳。

    我又咯血了,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又是一阵眩晕,眼前有画面一一闪过,我想我是出现幻觉了。我看见,我在茅屋外喊飘蓬哥哥,他应声而出,手上的画笔还有颜料在滴落,落在他的衣袖上,他慌乱的去擦,而我正掏出我的藕花锦帕替他细细擦拭,也是同样的红色,也胜过藕花的娇艳!

    我慢慢倒在飘蓬的墓前,我听到红玉悲戚的呼唤:

    “小姐——”

    声音久久回荡在这凄冷的芦苇荡中,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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