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漕在东阳县办的工艺雕刻厂选址没有选在县城,而是选在高岭乡政府所在地。通往栖凤岭主峰的公路经过这里,山上的竹木外运,这里是必经之地。
东阳县各个单位招商引资虽然签订了大笔的合同,其实真正到位的企业不多,不过四、五家而已。还有些虽然划了地,盖起了围墙,但资金却一直没有到帐。正因为此,县里面比较着急,县委决定首先进驻的企业在用地上给予最大限度的优惠,曹漕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雕刻厂,一下就给划了30亩地,并免除一切费用供他使用。原先,曹漕打算盖厂房至少花费50万元以上的,可栖凤岭乡政府正好有一幢礼堂,已经多年没有使用,门窗破损得厉害,里面布满了蛛网,那些椅子也差不多被人拆得精光,只剩下原先用于固定座椅的钢筋和螺帽凸露在光光的水泥地上。但礼堂的框架和墙壁都还完好无损。乡里在和曹漕商谈办厂的事宜时,栖凤岭乡党委书记白明理说,你在这里投资办厂,我们乡里是热烈欢迎。为你做好一切服务工作,是县里的要求,我们当然会不折不扣地尽一切努力做到。不过,我们乡的财政的确比较困难,自己一直想利用当地资源搞点什么,却一直没有这个办法和能力。你既然看得上这里,要不我们也借借你的光,你这个厂,就算我们也参一股。我们把这个礼堂提供给你,你也就省得再盖厂房了。这礼堂就折个股份吧。白明理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曹漕当然很高兴,这等于可以省下他三分之一的投资。白明理要求将礼堂折算为20%的股份,他说,这么大个礼堂,现在要盖起码要花80万。曹漕却不同意,说你这个房子早已经折旧得不值几个钱了,而且现在即使不用,放在这儿也是一钱不值。最后双方达成协议,礼堂折股10%。曹漕还加上一句:你得把礼堂的门窗和玻璃重新给我安上,最好把墙壁也粉刷一遍。白书记说,好吧,好吧。你是尹书记引来的客商,这些我们就都不计较了。
厂房用不着新盖,曹漕的工艺雕刻厂建起来就快多了。他让人在礼堂的前面挖了
一口大型的水池,用来清洗满是泥土的树兜,买来几台机器,专门是锯、刨、削、钻木料用的。另外还安装了一台外形像巨型烤箱一样的电炉,对那些清洗后的树兜以及竹木进行烘干之用。几个雕刻师傅,都操的是外地口音,曹漕说他是用高薪从江浙一带请来的,问他给每个人开的工资多少,曹漕不肯细说,只是以一种很大方的口吻说,反正比你们这儿的工资高多了。你要问具体多少?你问问你们县委书记拿多少吧,我给师傅开的工资可比你们县委书记多多了。但是曹漕从当地请的小工,工资可就不怎么样,每个人就300块钱一个月,还没有星期天什么的,而且基本上从早干活干到晚。尹凡有一次和他开玩笑,说你这样就不怕将来工人起来革你的命?曹漕很不在意地说,革命的年代早就过去了。他们能在我这里干活,每月能有几百块钱的收入,已经是我曹某人开恩了。要不是我在这里办厂,他们这些一没技术,二没文化的年轻人能有现钱收入吗?用你们官场上的话来说,我到这儿来,是来造福一方百姓的。得了吧你,说得比唱的好听!尹凡用一种嘲讽的口气说。尽管尹凡会嘲笑曹漕,但内心还是很感谢他的,因为毕竟他来东阳办企业,使自己的工作任务有了一个比较好的交代。还不仅仅如此。曹漕招收小工的时候,尹凡在岭下村的特困户里挑了几户人家,让他们把家中已超过读书年龄却又无法找到工作一直没事可干的孩子送到这里来做点事。虽说工作辛苦点,但每人能拿现金回家,这些人的家里都高兴得了不得,一个劲地说,尹书记真是替我们办实事的好干部啊。后来,尹凡找了个同学到东阳办企业的事家里知道了,父亲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来,要他替弟弟尹平介绍个工作。父亲平时是舍不得使用电话的,尹凡给家里装了电话之后,父亲一直很少用,说你又不在阳谷,要是还在阳谷工作,我多打几个电话没关系,可你在外地,外地这个话费可贵了,乡下人哪有那个钱用在说话上?尹凡再三告诉他,只要在河阳市的范围内,这话费都是一样收取的,都属于市话范畴。可父亲却始终不相信,他说,隔那么老远说话,它能不多收你两个钱吗?电信局难道天天学雷锋啊?他的话说得尹凡哭笑不得,只得由他。可现在,父亲这样打电话,无疑是替老二焦急了。父亲在电话里说,我们村也和你们那里一样,在搞什么招商引资,土地圈了一大块出去,讲是乡里要在这里办开发区,老二种的那几亩地被圈进去一半。农活减少了,收入当然也得减少,可家里吃饭的人,嘴巴一张没少。老二和媳妇两个人一天到晚地不高兴,动不动就吵嘴,还拿脸色给你娘看(父亲有意省去自己)。他们说你在外面当了官,把家里就给抛到脑壳后头去了。一点家里的事都不管。你娘说,哪里不管了?老大每次回来都要给家里留下钱的,可你猜老二媳妇怎么说?她说留下钱是留给你们买棺材的,我们又用不到一分钱!你看讲得气人不气人?!父亲从来说话没这么唠叨,这几回电话里总是一讲就收不住,声音里充满一种伤感和无奈。父亲叹气说,老二没事干,天天就是打麻将,有时候还背着媳妇偷偷赌点小钱,有两次是被媳妇揪耳朵揪回来的。我和你娘都替他担心,这样下去怎么是好?你同学办了厂,你就找他给个面子,让老二到你那里去干点什么,一来有个收入,二来也省得他这样下去不是个长久
对于弟弟这种情况,尹凡早就知道一、二,弟媳妇那个脾气也领教过的,这也正让娄虹不愿意上自己家去有了重要借口。他觉得这个弟弟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所以根本不想帮他什么忙,可是听父亲电话里说得那样,想想不帮这个忙,家里以后恐怕更会闹得不可开交。于是只好老着脸跟曹漕讲这个事。曹漕倒是非常大度,说道,咳,这是这么大不了的事?你也真是的。我们是什么关系?同学加哥儿们,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你弟弟他——他会做点什么?尹凡说,他过去只是种过田,什么也没做过,曹漕就不声响了。尹凡说,要不就算了,不难为你了。只怪他自己不争气嘛。曹漕赶紧说道,不是那样说。要不这样吧,就让他给我来看工厂的大门。这个活不要技术,只要负责任就行了。尹凡说,这个我会叮嘱他,你放心好了。这边和曹漕说定了,晚上,尹凡给父亲挂了个电话,父亲听说老大把尹平的事办了,心里十分高兴,说,这下就好了,老二有事干,也就不会到外面赌了。家里的农活反正不多,就我帮着老二媳妇一起干吧。听着父亲嘶哑的声音,尹凡心里涌起一阵酸酸的感觉,觉得自己多年来一直忙于个人的所谓“事业”对家里尤其是对父母很少照顾,不免有些愧对于父母双亲。
只隔了一天,尹平就从阳谷老家乘班车来到东阳县找尹凡了。班车由于上车下车的人多,又比较拥挤,还要转车而不能直达,尹平路上花了差不多将近一整天的时间。本来,尹凡完全可以派小邢开车去阳谷,直接把弟弟接过来就行了。许多领导都是这样,单位配给自己的工作用车几乎就成了家里的专车一样,不管家里的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为家人哪怕驱车几百上千里也不足为奇。但尹凡却不愿这么做。他主要的目的是不想让尹平觉得任何事都可以沾别人的光,不想让他体会特权的魅力。像他这种至今无法自立的人,一旦沾染上特权思想,以后对他无疑是非常有害的。
尹平到了东阳,七问八问才问到尹凡的住处。尹凡没有像接待同学那样给他安排招待饭(现在县里面的所谓“招待饭”无一不是宴席,只不过有高档和低档的区别而已),而是给了饭票让他自己去厨房窗口与那些临时工和服务员们一样打饭;晚上,就把他安排在东阳宾馆的老楼内住。对于弟弟当初为了支持自己读大学而放弃复读,回家种田的事,尹凡至今觉得心里欠了弟弟的。尽管假如当初家里不是那么困难,有钱供两个人读书,弟弟能参加复读,也未必就能考上大学,但毕竟他当时的选择(尽管这种选择是不得已的)是做出了牺牲的。尹凡开完一个会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把弟弟叫到自己的房间里,两个人聊了起来。弟弟是个话不多的人,到了外面甚至比自己还沉闷。他对哥哥的态度是既羡慕又敬畏,毕竟尹凡代表了家庭的荣耀和骄傲,全村的人说起尹凡来,没有不翘大拇指的。不过他却觉得和哥哥的距离十分遥远,与他在一起就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尹凡与弟弟谈话的语气充满关切,也表达了对父母的歉意。但是,尹凡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已经知道弟媳妇对父母说过那样非常不礼貌的话,他只是叮嘱尹平,在别人那里做工,千万不能像在家里那样散慢,可得要认真负责,把事情做好,做得让老板满意才行。尹平对哥哥的叮嘱当然是一一点头应承,他知道,这次出来全凭着哥哥的面子,而且,在外面人生地不熟,以后还需要依靠他帮助自己。尹平从来没有单独出来干过一点什么,尽管已经是当家作主的人了,但他对陌生世界的畏惧和担心多多少少是存在的。第二天,正好曹漕到县城来办理一些相关的手续,尹凡把尹平交给他,曹漕以异常的豪爽姿态对尹凡说“你放一百个心,我会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弟弟一样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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