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公室主任卢燕长着一双俏丽的丹凤眼,脸型稍长却不显得消瘦,皮肤光滑洁白,就像细瓷一般。她戴着一副细金属框的树脂眼镜,发型总是很精致,但看上去又似乎很普通。她喜欢穿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或西装套裙),胸花却是经常地更换。脚下的高跟鞋颜色隔两天就要变换一下,或果绿,或乳白,或淡黄,或绯红,或黑色,那纤细的鞋跟让她的腰脊总是挺得直直的。她在公开场合,脸上的笑纹总是不断,但那种笑纹里包含的内容却是千变万化的。在亲近的上级面前,那笑容包含着亲昵;在上面来视察的领导面前,则带着由衷的尊敬;在同僚面前,她的笑容潜藏着优越和自信,在下属面前,她的笑容则常常是和她不容抗拒的意志联系在一起的。
在东阳县党政机关的女性干部中,卢燕的外貌不算最漂亮,但她差不多是最引人注目的,这里面有气质的原因,也有身份上的原因。由于工作关系,她和县委领导们都能保持密切接触,这是一般人所无法做到的;尤其与县委书记翟燕青的接触就更紧密。有时,翟书记外出开会会带着她,这就引起一些人的猜测和非议。县城里就这么大,有些议论翟燕青可能听不到,但卢燕偶尔会听到一些。她却并不把这些非议放在心上,反倒以为这正好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运气,而这运气也是由别人不可比拟的个人综合素质带来的。因此在她微笑的外表下,其实掩藏着几分矜持和高傲,而这高傲惟有那些对她心怀嫉妒的人才能观察(或者说品味)出来。
在县委办公室工作了几年,卢燕已经习惯了各色人等(从领导干部到普通群众)落在她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眼神。那些眼神可谓包蕴丰富,有欣赏,有羡慕,有妒忌,有色情甚至有嘲讽,这些眼神落在她身上,形成不同分量的压力。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压力,这些压力给她的感觉有点像电影明星所获得的感觉一样。她常常觉得,即使是翟书记看她时的眼光,也与他看别的女干部时的眼光是不同的。用一句时尚的话来说,卢燕身上具备了吸引旁人(尤其是男性)眼球的某种“磁力”她对于自己的这种磁力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最近她发现,自己身上的磁力在某一双眼睛那儿竟然消失了。她仔细回想这双眼睛,这一双眼睛,虽算不上很年轻,却仍然清澈,经常表现出认真和专注,但它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不像其他的眼睛会形成一种压力,不用说欣赏和赞叹,甚至连好奇都没有,而是表现出相对的淡漠和空泛,这使她有了一种奇怪的失落感。她已经不习惯任何一双眼睛在面向自己时不包含任何内容,哪怕是不可告人的内容,而这双眼睛,为什么偏偏会对自己“视而不见”呢?它是轻视吗?据她的经验,轻视也会有分量,也会形成压力的呀!那么是愚钝吗?可那双眼睛里面明明闪动着这座小县城里的人所不多见的灵秀之气。
那双眼睛的出现,使卢燕对自己的信心第一次受到打击,她以为这是不是象征着自己的魅力已经开始丧失?女人就是这样,一旦产生了某种令人沮丧的想法,便无法抛开它,反倒千方百计想去证明它是不是真的。卢燕也同样如此,她总想核实她自认为的那双眼睛中所谓的冷淡和空泛究竟所为何来?
尹凡所住的地方是东阳县委招待所。过去在计划经济时代,每个县都分别有一个县委招待所和县政府招待所(也有的是两所合一),它的主要功能是接待上级党委和政府下来检查工作的干部或外省外地来出差的机关工作人员。后来,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原有的这种吃大锅饭、管理落后、漏洞百出的接待体制逐渐成为县里财政上的一个巨大负担。每个县每年在招待所上投下去的钱成百上千万,可回收的仅仅是零头而已,于是大多数地方都进行了招待所体制的改革。改革的方法各有差别,但基本上大同小异。东阳县委招待所的改制经过了几个阶段。先是由县里投钱将招待所装修后改为宾馆,实行承包制。但承包后的宾馆经过两、三年的使用,不仅没将投入的钱收回多少,反而里面的设备之类都用得破旧不堪,承包人在账面上做出亏损,就不再负责,一走了事。而这时外地纷纷兴起建宾馆的风,东阳县委又筹钱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划出一块地,建设起新的宾馆,上级来检查工作便往新宾馆带,老宾馆就显得“门庭冷落车马稀”了。
新宾馆实行的是股份制,县委以政府名义投入的是地皮和房产,装修和里面的设备则由一个外地老板投资。由于为吸引外地老板前来,地皮的估价很低,几乎就是不算钱,房产的估价是按造价算的。外地老板的入股股份主要是宾馆内部装修和购置设备,其经费是他自报的。在装修之前,他拿了一份价目表送到县委办,卢燕接到后先是找财会上去审核,同时向分管的县领导作了汇报。分管领导过了两天告诉她,引进外地老板来东阳参股搞宾馆,这是县委决定的,这个老板也是通过别人和县委主要领导接触过的,县委主要领导和他接触后觉得这个人很热情、很可靠,于是指示说,既然我们要依靠人家来搞建设,就要对人家表现诚意,诚意之一就是要充分相信人家。所以对于他提出的预算,没必要一一详细核查。现在我们支持他,以后东阳的接待和建设之类的事,需要人家支持的地方还多着呢!
听完分管领导的一番话,卢燕并没搞清他所说的到底哪几句是“县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哪几句是他个人的意见。但卢燕这点把握得还是充分的,就是只要是领导发了话的,不管是谁,都百分之百地照办。因此她代表县里和那个老板签定了合作协议,而那份预算价目表,她通知财会上交还,不必再作核查了。在协定上,东阳县和老板的股份是各占50%,经营权归老板,县里和老板在利润上进行营业分成。但实际上,县委和县政府的接待任务也由宾馆承担。只要来了客人,带到宾馆开房住下,县委办的有关人员签个单,或者不用签单而是挂个电话,就可记在县里的帐上,到年终最后结算。结算不是实行划帐的办法,而是从分成利润中扣除,所以县里一年接待费用开支情况,只有宾馆经理也即那个外地老板能够随时掌握,县委办的人包括卢燕只有到年终结算时才清楚,平时却未必知道。尽管如此,卢燕的权力还是蛮大的。毕竟县里所有需要接待的客人记帐销帐需要经过县委办,最后统一由她签字才能得到认可,而且重要客人的接待规格、接待费用等等标准都由她直接确定,这里面的弹性往往不小,所以宾馆经理对卢燕是恭敬有加的。据说当协定签完的时候,那位老板和卢燕握手,并学着西方的做派,当着众人的面,将卢燕的手举到唇边作亲吻状,说今后能和卢主任亲密合作,实在是三生有幸。卢燕则忍俊不住地在他的胳膊上捏了一把,说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老老实实把帐做好,别暗地占我的便宜就行了。
在习惯上,县里的人对老的东阳宾馆还是称作县委招待所,而只称新建的那一块为东阳宾馆。下来挂职的干部,县里考虑他们往往一住就是一、两年,到宾馆住开支过大,一般都安排在招待所里。这里条件比宾馆当然差一些,虽然可以特意为他们增加诸如空调、电冰箱之类的日用设备,但其它还是不好跟住宾馆相比。
由于接待工作的需要,卢燕经常会到宾馆去。她就想,尹书记住在后楼老招待所那儿,在生活上不应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才是。于是,这天,卢燕安排了一批客人在东阳宾馆住下,便到尹书记住的地方去看一看。东阳宾馆和招待所都是卢燕的管辖范围,在这里,卢燕无论在哪块地方走动都不会感到有什么隔碍,但走近尹凡的房间的时候,她却感到自己有些紧张起来。尹书记来了有这么些天,她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印象,为什么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会和别人不一样?虽然尹书记只是来挂职的,但她不知为什么特别在意他的印象。也许他不仅是临时挂职,而且他来自市委组织部。她早就听说,对于那些已经走上仕途且有心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人来说,市委组织部就象一座高高的岗楼,这座岗楼是给那些朝这个方向迈进的人发放通行证的,没有这里的通行证,就像汽车上高速公路没有缴费卡一样,是不能够往前走的。除此之外,尹书记还有些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学历很高,这不仅在东阳,就是在整个河阳市的政界里也为数不多。据说他当年是河阳高专有名的才子,读研的时候又很受导师青睐,他的文采和学问功底都叫人仰慕。
她叫晚班服务员带他到尹书记的住处,当服务员轻轻叩门的时候,卢燕下意识地用手将衣领和衣襟整了整,又将头发理了一下。
门开了,尹凡正好在房里。他打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本没来得及放下的书。
尹凡房门一开,服务员很乖巧地让到一边,卢燕的身姿便显现在尹凡面前。
尹书记,你好!说完,卢燕将自己纤细的手伸了过去。
尹凡没想到卢燕会来,楞了一下,握住卢燕伸过来的手,说,原来是卢主任,请进,请进。他感到卢燕的手虽然纤细,却带有骨感,她的手心部位微微有汗。
卢燕进到房里,说,尹书记,委屈你了,让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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