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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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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课的二十几个学生望着这个头戴怪帽的疯子,有几个学生笑了,其他的大多数学生在冥想苦想。他们平淡无奇的目光根本就没法和疯子炙烈的目光较量。疯子很可怕,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傲气,他真傲气。

    大学生们一个个变成了不会说话的鱼,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教授那清脆的声音在教室回荡,教授每提一问,疯子就会低声喝斥,他的声音像是从地板下,或者没有窗子的白墙后面发出来的。疯子的言行举止很高贵,像教堂里的大主教一样舒缓、庄重和威严。

    当天夜里,我就写下一首描写疯子的诗,疯子的形象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搅得我被食难安,在我的诗中,我称这位疯子为“万王之首,上帝的贵客”

    我的工作十分繁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看书。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午后我还得补觉所以看书的时间就得偷空儿了,当揉好一团面,另一团还没发酵好,面包也已经进炉时,我才可以拿起书读一读。面包师见我差不多已经入门了,他干得就更少了。他还用和气而古怪的声间教导我:“你挺能干,再过一两年,你就可以出徒当面包师了,简直是笑话。你这么年轻,没人听你的,也没人看重你”他极为反对我埋在书堆里:“我看你还是别读书了,最好是睡它一觉。”他经常这样关切地对我说,但他傺不问过我读些什么书。

    他的最大癖好就是做千奇百怪的梦,梦想着地下埋藏的金银财宝,迷恋那个圆球似的短腿姑娘。短腿姑娘经常在夜里和他约会,她一来他就把她带到堆面粉的门洞里,要是天太冷,他就耸耸鼻子说:“你出去半小时吧。”

    我一边向外走,一边想:“他们的恋爱方式和书本里描写的可是相去甚远呵。”面包坊后面的小房间住着老板的妹妹,我经常给她烧茶炊但极力避免和她见面,因为一见到她,我就局促不安,很不自然她总是用孩子般的眼睛令人难堪地望着我,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我觉得她的眼神中含有一种讥讽我的笑容。

    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所以看上去显得粗粗笨笨。面包师见我居然能够挪动五普特重的面袋,就不无遗憾地说““你劲儿大的顶三个人,可异讲到灵烽,你就完了,看你长得又瘦又高,但还是一头又蠢又笨的的牛”这时的我虽读了不少书,也爱读诗还开始写诗了,可我还是说:“我自个儿”这句土话。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很笨,没文化似的,可我总觉得用这个粗糙的词语才可以表达出我纷乱的思绪。有些时候,为了反抗那些难以容忍的事情时,我就故意把话说得很粗鲁很野蛮。

    一个曾教过我的数学系大学生说我:“魔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出的哪里是话,简直就是秤砣”其实,我对自个儿感觉也不太好,这或许是十五六岁青春期男女的通病,我总是觉得自己又丑陋又可笑,就像卡尔美克人似的,长着一副高颧骨,说话自个儿也把握不了。

    让我们看看老板的妹妹玛丽亚吧,她的样子就像只小鸟,飞来飞去,轻盈、灵活,可我觉得她动作和她胖乎乎的体态有点儿不协调。从她的举止步态上,看得出她有点儿爱慕虚荣。每次我听到她快乐的声调,就想:她是不是想让我忘记我们初次见面时她的病态呢?可我忘不了,我对一切与众不同的事物都很关心,我渴望了解、认识可能发生或已经发生的非常事件。

    有时候她走近我问:“您看什么书呢?”

    我简捷地予以答复,真想反问她:“您问这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面包师和短腿姑娘幽会,他用肉麻的语气跟我说:“你出去会儿吧。喂。你去玛丽亚那儿吧,干吗傻乎乎地看着?你知道吗,那些大学生”我告诉他住嘴,否则我一秤砣下去砸料他的脑袋。说完我就去了堆面粉的门洞。我从关得不太严实的门缝里听见布托宁念哪:“我才不和他动气呢。他就知道念书,简直是个疯子”门洞里根本没法呆,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这里狂欢,面包坊里传来短腿姑娘陶醉的呻吟声。我只好躲到院子里,外面正悄无声息地飘着毛毛细雨,我的心情很烦闷,院子里有一股焦烟味,可能是什么地方发生了林火。

    时间已是后半夜了,面包店对面的房子里还有几间闪着昏暗的灯光,里面的人在哼哥:圣秆对瓦拉米呵头上闪烁着金环他们在天上相逢忍不住笑开了花我想象玛丽亚会像短腿姑娘躺在面包师膝盖上一样躺在我的膝盖上,可我又觉得十分荒谬,甚至有些吓人。

    从黑夜到黎明

    他欢歌畅饮

    可是他呀。哎呀呀

    还干了那种事

    在这个“哎呀呀”上,他们唱的极为用心和意味深长,我双手扶着膝盖探身望着一个窗口,透过窗帘的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地下室。蓝色灯罩的小台灯照亮了灰色的墙壁,一个姑娘面对窗子写信,这时她抬起头,用红笔杆理一下垂下来的发际,她眼睛眯着,满面笑意,像是想一件欢乐的事。并缓缓地折好那封信塞入信号封,用舌尖舔着封口的胶边沾好信,就丢到了桌子上。然后伸出比我的小指都小的食指用力指了几下,又重新拾起信封,眉头紧锁,把信抽出来又看了一遍,另装了一个信封,写好地址。为使封口快点干,她举起信封在空中摇来摆去像一面白色旗帜。她拍着手转向床铺,等回来时已经脱了外罩,露出了面包似的丰腴肩头,她端着台灯消失到角落了。当你观察某个人的单独行动时,直觉得(她)就是个神经病,我在院子里边走边想:这个姑娘自个儿生活真是奇怪的事。

    我说的这个姑娘是玛丽亚,每次那个红头发大学生来找她,我心中就会掠过一丝不悦,他压低声音和她说话,她呢,仿佛是害怕的样子,缩着身子两只手躲到身后或放到桌下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大学生,甚至讨厌他。

    短腿姑娘裹着头巾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她嘟囔着:“你可以回去了。”

    布托宁一面从橱子里往外掏面团,一面向我炫耀他的情人多么善解人意,多么让人快活,就是一百年也不厌烦。我自个儿想:“如此以往,我怎么办呀?”

    我有种感觉:随时随刻都可能从那么一个角落里飞来横祸到我头上。

    面包店算得上生意兴隆,捷里柯夫打算另找一间大点儿的作坊,还计划再雇一个助手。这是个不坏的消息,我现在的活儿太多了,每天我都累得精疲力荆“去了新作坊,你当大助手。”面包师许了愿“我跟他们说说,把你的薪水提到十卢布。”

    我当大助手对面包师是百得而无一害的,他不爱干活,我愿意干,身体的疲倦可以忘却心情的烦躁,控制我的情欲,可是就没法读书了。

    “你把书送给老鼠啃吧。”布托宁说“你是不是没做过梦?

    当然了,可能你不肯说。简直是笑话。说梦没事儿,用不着提惊受怕。”面包师和我说话很和善,好像还胡点敬意。估计是他认为我是老板的心腹,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天天偷面包。

    我外祖母去世了,她入葬后的第七个星期我从表兄的信里得知这一噩耗,在这封简短、没有句读的信中写道:外祖母在教堂门口乞讨时从门口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到第八天就死去了。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外祖靠求乞养活着表兄、表弟、表姐及她的孩子,在外祖母生病时,他们居然没有请过医生。信中还说:外祖母葬在彼得列巴甫洛夫斯克坟地,送葬人除了他们还有一群乞丐,外祖父也参加了送葬,他把他们全部赶走,自个儿在坟前哭的死去活来。

    我得知此事时没哭,只是打了一个冷颤,夜里我坐在柴火堆上,心中郁闷,想找个人讲讲我的外祖母,她是那么善良和慈祥,就像全世界的妈妈。这个赂人倾诉的愿望在我心中埋了很久,始终没有机会,就这样它将永远沉在心底了。

    许多年之后,我又找回了这份心情,那是我读契诃夫的一个描写马车夫的短篇小说时引发的,小说中讲到,马车夫是那么的孤独,只好对自己心爱的马诉说了儿子之死的悲惨情景。我的处境更加悲哀,我既没有马,也没有狗,只是身边活跃着一群老鼠,可我并不想向它们诉说什么,面包作坊里的老鼠成了我的亲官邻居。

    我引起了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注意,他像一只老鹰般盘旋在我的周围,尼基弗勒奇身体健康、身材匀称,一头银灰色短发和修整的很好的大胡子。他嘴里乱咂磨着,像看圣诞节待杀的鹅一样盯着我使劲儿瞧。

    “听说你挺喜欢看书,是不是?”

    “你爱读哪类书?比如说是圣秆传还是圣经?”他追问我道。

    两本书我都读过,看来我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他大吃一惊,看上去懵懵懂懂的。

    “真的?当然,读这些书很好,是合法。我想托翁的作品你也读吧?”

    我确实看过托尔斯泰的书,看来不是警察们敏感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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