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六点,天空仍然黑沉沉,休息室只亮着外间的一盏日光灯,暖气也没有开足。
岳芪洋全身笼罩在灰暗中,头倚墙而睡。
黎糯不由地望向外间白板上的手术安排表。
因为昨天是元旦,非手术日,所以板上冷冷清清,仅有零星几台急诊手术,除了外三。外三的后面用黑色油笔写着:前组加台:8a-11a dixon;1p-5p miles;6p-9p 造口回纳x2。又用蓝笔龙飞凤舞地添上:10p- ileus剖腹探查(e)。
整整一天的手术。
她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隔断玻璃边观察了睡梦中的他片刻。
他依旧一身绿色手术室短袖,身上盖着块眼熟无比的白色毯子——又是一附院的防暑降温物品。头向白墙侧着,由亮处望向暗处,他的鼻梁在脸上投下高挺的阴影。两手均露在外头,一只随意下垂,另一只捏着一个易拉罐。
是他家整箱整箱进货的强化型红牛。
面前的这个人全神贯注地站了十五个小时,而站十五个小时的又何止今天。想到这儿,黎糯不禁心生一份动容。
她刚准备悄然离去,忽然瞥到他手里的红牛罐子越来越歪,即将翻到地上。
本能地推开玻璃门,抓住已然离手的罐子。
却不经意间握住了他的手。
黎糯一愣,将这个动作保持了几秒。抬眸,与立即醒转过来的岳芪洋四目相接。
黑暗中的两双眼睛,大眼瞪着小眼。刚睡醒的那双,戴着眼镜,但异常清亮,毫无波澜地直直望向打扰他睡眠的罪魁祸首。而一直醒着的那双,圆圆睁着,却迷糊朦胧,犹如刚睡醒一般。唯一相同的,就是两者俱红血丝满布。
岳芪洋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五秒钟,抽了手,又侧头睡去。
这下她尴尬了,以一百米冲刺速度逃出了更衣室,逃出c楼,逃回寝室。
同寝室的神内科研究生姐姐端着脸盆一开门便与气喘吁吁的黎糯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了?”她惊异地看着黎糯拿着罐红牛不停颤抖着的手,问:“static tremor?搓泥丸?pd?要去做个eeg么?”
黎糯被她的连贯神内思维呛到,边喘边答:“额受了惊吓罢了。”
姐姐了然地“哦”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学妹,挺住啊!你才干了一天就这样了,那干个半年岂不是得切腹自尽?”
她咧嘴笑笑,扔了罐子,爬上床四仰八叉地卧倒。
闭上双眼,救护车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但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满满的那只手。
第一次近距离看那只手,是在医英的第五次课,它把她敲起来读单词。她那时的感觉,约莫只是害怕,没有细看。
第二次,是在他们登记结婚那天,它握着笔飞速填写个人资料。她那一刻在思索,一个男人的手怎么可以白得没天理,比她的都白。
这一次,她触摸到了它,才发现它在每天无数次洗刷消毒的洗礼下,变得粗粗糙糙,乃至裂纹悄生。
她不是手控,但谁都喜欢细皮嫩肉。可当她触到那只并不美丽的手时,不知怎的,却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黎糯迟疑了会儿,在枕头旁摸到手机,发短信给樊师伦求助。
“因为一台手术而喜欢上主刀,你觉得可能吗?”
樊师伦迅速回复:“可能,就像我看了一场话剧而喜欢上我女朋友一样。”
“不会吧!”她尖叫着坐起身,成功惊醒了全寝室
待黎糯八卦完樊师伦同学的最新恋情,太阳已晒到屁股。
幸好上完早中班的第二天是天经地义的休息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倒下闷头大睡,直到几小时后被孳孳不息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模模糊糊地接通“喂?”
“糯米你在哪儿?”是岳归洋。
“一附院的寝室。”她哑着声音答。
“马上到急诊来。”
“啊?”她莫名“我休息啊今天。”
“爷爷心梗了,现在人在急诊。”
“什么?!”
她彻底清醒,从上铺飞下来,连滚带爬回到门急诊大楼。
岳老躺在急诊内科抢救室1床,旁边里三圈外三圈立着急诊内科的医生、心内科的医生和院领导。她在最外围看到了盛青阳,忙一把拖过他问:“抢1什么情况?”
“绿色通道送来的广泛前壁心梗,好像是位名医”盛青阳见横里冲出来一个便服的黎糯,大吃一惊。
她抢过他手里的心电图,一看,的确v1到v6导联的st段都抬高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拼命扒开人群挤到最里面,而抢1床边已站着便服的岳归洋、白大褂的岳苓洋和披着外出衣内里仍然一身绿的岳芪洋。
茯苓最先看到了她,对两个哥哥说:“糯米来了。”
“爷爷怎么样了?”她问当归。
当归指指心电监护的屏幕,所幸生命体征尚平稳。
岳老见她到来,稍稍抬起补着液的手,示意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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