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那么那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所谓‘马马任博’到底是什么?”船长问。
“那是一个小丑,披着一大块白布,拿着一个挖空了的南瓜当作脑袋,里面放一根木棒,顶端点着一支蜡烛。这种戏法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要骗黑人,并不需要十分聪明。可是归根结蒂,‘马马任博’倒是一种很好的发明,我真希望我的老婆也相信它。”
“至于我的老婆,”勒杜说“如果她不怕‘马马任博’,她倒是怕大棒的;她也知道如果她骗了我,我会怎样对付她,我们勒杜家的人是不能容忍人家欺侮的,虽然我只有一只手,我却很会运用打人的鞭子。至于那边的那个浑蛋,他提起什么‘马马任博’,你去告诉他放老实一点,不要吓着我身边的小娘们,否则我叫人鞭打他的背脊,打得他黑皮肤变得同生牛肉一样红为止。”
说完这几句话,船长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爱谢叫来努力安慰她。可是爱抚也好,打骂也好(因为爱抚到后来,终于失去了耐心,变成打骂),都不能使那个美丽的黑女人顺从,她的眼泪像泉水般往外涌。船长又登上甲板,大发脾气,同值日的驾驶员口角,骂他当时驾驶不当。
当晚,船员们都已熟睡,守卫的人起初听见从统舱里传来一阵低沉、庄严、凄惨的歌声,接着又听见一个女人一声尖锐的喊叫。紧接着,是勒杜的粗嗓音在咒骂和威胁,他那可怕的鞭子声响彻了全船。片刻以后,一切复归寂静。第二天,塔芒戈满脸伤痕出现在后甲板上,神气还像以前那样高傲,那样倔强。
爱谢原来坐在后甲板船长身边,她一看见塔芒戈,马上飞奔过去,跪在他的面前,用极度绝望的声调对他说:
“请宽恕我,塔芒戈,宽恕我!”
塔芒戈目不转睛地对她凝视了一分钟,然后,他发觉翻译不在身边:
“一把锉刀!”他说。
接着他就把背对着爱谢躺在船桥上。船长狠狠地责骂爱谢,甚至打了她几下耳光,禁止她同以前的丈夫说话;可是他丝毫没有怀疑他们交换短短几句话的含义,对这件事他没有提出任何质问。
在这期间,同别的奴隶关在一起的塔芒戈,日夜不停地说服他们作一次勇敢的尝试来恢复他们的自由。他对他们说,白人人数少;而且叫他们注意守卫们越来越放松警惕;然后,又含糊其辞地说他能够把他们带回他们的家乡,并夸口说他精通神秘法术,这种法术是黑人最为着迷的;然后又威胁那些不肯帮助他闹事的人,说魔鬼要来找他们报复。他在进行说教时,只使用伯尔族1方言,这种方言大部分奴隶都听得懂,翻译却不懂得。他本人的声望以及黑奴们一向对他害怕和服从的习惯,巧妙地加强了他演讲的说服力,黑奴们催他赶快决定解放他们的日期,比他自己认为有能力举事的日期早得多。他含糊地回答那些谋叛者说,时机还没有到,向他托梦的魔鬼还没有把日期通知他,不过他们应该随时作好准备,一得到他的信号就起义。同时他也不放过任何能考验守卫人员警惕性的机会。有一次,一个水手把步枪靠着船舷放着,兴致勃勃地在观看一群追随着船只的飞鱼;塔芒戈拿了那枝枪,滑稽可笑地学起水手们在操练时的种种怪样子。过了一会儿水手才把那枝枪从他手上取回,可是他已经知道可以拿到一件武器而不会立刻引起怀疑。等到使用武器的时候一到,谁要是敢从他的手里夺回武器,那真叫非常大胆呢。
1伯尔族,北非洲种族,过去定居塞内加尔,目前分散在马里及几内亚。
有一天,爱谢扔给他一块饼,给他使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才懂得的眼色。饼里有一把锉刀,他的起事成功与否就靠这个工具。起初,塔芒戈注意不让他的同伴们知道他有锉刀;可是等到夜晚降临以后,他就开始喃喃地说一些难以听懂的话,同时还做一些奇形怪状的手势。渐渐地,他兴奋起来,还大声叫喊几句。听着他说话声音的变化多端,会以为他在同一个隐身人热烈地谈话,奴隶们都战栗起来,毫不怀疑魔鬼正在他们中间,塔芒戈最后快乐地喊了一声,结束了这个场面。
“伙伴们,”他喊道“我祈求的神灵终于把他答应给我的东西给我了,我手里拿着的就是我们求解放的工具。现在你们只要有一点勇气;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他让身边的几个人摸了摸那把锉刀,这个狡计尽管十分拙劣,还是赢得了比它更为拙劣的人们的信任。
经过长时期的等待以后,报仇和自由的伟大日子终于来到了。庄严的誓言把起义的人们团结在一起。在一次讨论以后,定下了他们的计划。其中最坚决的人们,以塔芒戈为首,当轮到他们上甲板时,负责夺取守卫人的武器;另外几个人负责到船长室去夺取长枪。那些成功地锉断了他们身上刑具的人,应该首先发动攻击。可是尽管几个晚上一直不断地在锉镣铐,大部分奴隶仍然不能弄断镣铐参加这一行动。因此,决定由3个壮健的黑人负责杀死衣袋里带着镣铐钥匙的人,然后马上去解救那些被锁着的同伴。
那一天,勒杜船长的心情特别好;他一反往常,宽恕了一个该受鞭笞的见习水手,他称赞值日驾驶海员驾驶得好,他向全体船员宣布他心满意足,并且告诉他们,再过不长时间便可到达马提尼克岛,到了岛上他给每个船员一笔奖金。全体水手听了这番甜滋滋的话,脑子里早已想着怎样使用这笔奖金。他们想到了马提尼克岛的烧酒和有色女人。正在这时候塔芒戈和另几个起义者被带上了甲板。
这些黑人在锉断他们的刑具时曾十分留神,锉得镣铐表面上看来好像没有断一样,可是只要一使劲就可以弄断。而且他们故意使刑具叮当作响,叫人听起来还以为他们身上套着双重刑具。他们呼吸过一会新鲜空气以后,便手牵着手跳起舞来;这时候塔芒戈便唱起他的家族的战歌1,这是他以前每次出征时必然要唱的。跳了一段时间以后,塔芒戈似乎跳累了,他伸长身子躺倒在一个无精打采靠着船舷站着的水手脚边。所有的起义者马上都学着塔芒戈的做法,这样一来,每一个水手都由几个黑人包围着。
1每个黑人酋长都有他自己的战歌。——原注。
塔芒戈轻轻地弄断了镣铐,猛地发出一声大喊,这就是信号;接着他狠拉身边那个水手的腿,把他掀翻在地,用脚踏着他的肚子,夺走他的长枪,顺手一枪把值日驾驶员打死了。与此同时,每个负责守卫的水手都一一遭到了袭击,被解除了武装后立刻被杀死。四面八方杀声震天。身上带着镣铐钥匙的水手长,同第一批人一起被杀害。随后,黑人成群涌上甲板。那些找不到武器的人便抓住绞盘的木杠,或者救生艇上的桨。从这时开始,欧洲船员陷入绝境。只有几个水手还在主桅后面的甲板上进行抵抗,可是他们缺少武器和决断,勒杜还活着,丝毫没有丧失勇气。他发觉塔芒戈是起义的头头,他想假如能把塔芒戈杀掉,其余同党便不足为虑了。因此他手里拿着军刀,直奔塔芒戈,嘴里还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塔芒戈立刻向他扑过来,手里抓着一根枪的枪柄,把它当作棍棒使用。两个首领在连接前后甲板的一条狭窄的过道上相遇了。塔芒戈最先下手。白人将身子轻轻一闪,就躲过了那下打击。枪柄猛击在木板上,折断了,反弹力十分猛烈,长枪从塔芒戈手中失手掉下了。他没有了防御工具,勒杜露出狰狞的笑容,举起军刀,准备一下子把他砍倒。可是塔芒戈像他家乡的豹子一样敏捷。他冲进对方的怀里,抓住对方拿刀的手。这一个竭力设法保住自己的武器,另一个拼命抢夺武器。在激烈的斗争中,两个人都跌倒了,不过是非洲人被压在下面。塔芒戈毫不泄气,紧紧地抱住他的敌人,咬住他的脖子,用力之猛,竟使血如喷泉,像从狮子的齿缝里喷出来一样。船长逐渐衰竭,刀从他的手里落下,塔芒戈抓起刀,满嘴血淋淋地站起来。他发出一声胜利的喊声,对着已经半死的敌手猛刺了几刀。
胜利已经毫无疑问。剩下的几个水手想哀求起义者怜悯;可是全体白人,包括从来没有对他们做过坏事的翻译在内,都遭到无情地杀害了。大副死得很光荣,他退到后面,靠近那些里边装着霰弹可以旋转的小炮。他用左手攀动小炮,右手拿着一把军刀,自卫得那么好,引来了一大群黑人的包围。于是他把开炮的机关一按,立刻在密集的群众中,开出了一条布满尸体和垂死者的宽大的道路来。片刻以后,他被砍成碎片。
最后一个白人的尸首被剁成一块块扔进海里以后,黑人的报仇愿望得到了满足;他们抬起眼睛望着船帆,船帆始终被强劲的风鼓得满满的,似乎还在听从他们的压迫者的命令,不顾黑人的胜利,仍然把胜利者送到奴隶的土地上去。
“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们悲哀地想“这个高大的白人神物看见我们杀害了它的主人,还愿意把我们带回到我们的家乡吗?”
有几个人说塔芒戈会使它服从。大家马上大声叫喊塔芒戈。
塔芒戈并不急于露面。大家发现他在船尾的舱房里站着,一只手按着船长那把染满鲜血的军刀;另一只手,他心不在焉地伸给他的老婆爱谢,爱谢跪在他的面前吻他的手。胜利的喜悦没有减轻完全流露在他外表上的深沉的忧虑。他不像别的黑人那么粗鲁,更感觉到自己处境的困难。
最后他出现在甲板上了,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静样子。几百张嘴乱嘈嘈地叫喊他,催促他去控制船的前进;他慢慢地一步步走近船舵,仿佛要拖延一下那个对他自己和对别人都是决定他本领大小的时刻。
整条船上,任何一个黑人,哪怕多么愚蠢,都不会不注意到一个轮盘和放在它对面的盒子对船只行动所起的作用;可是这个机械装置对他们说来始终是十分神秘的东西。塔芒戈把罗盘针注视了好久,嘴唇不停地动着,仿佛在念着描在上面的文字;然后他以手按额,似乎在那里思索。所有黑人都围着他,张着嘴巴,眼睛睁得老大,不安地注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最后,由于无知而产生的恐惧和自信的混合心情,使他把舵轮猛力地转动了一下。漂亮的帆船“希望号”在这种闻所未闻的驾驶方法下,在波浪上直跳起来,宛如一匹骏马在一个冒失的骑士用刺刀距刺激下用后足耸立起来一样。简直可以说帆船激怒了,想同它无知的舵手一起沉入海底。船帆的方向和船舵的方向之间的必要关系遭到突然破坏,船身猛烈地倾斜,使人以为它马上就要沉没。它那长长的帆架一直浸入水中。好几个人跌倒了,有些人跌入海中。过了一会儿,帆船又高傲地抬起身来同波浪对抗,仿佛要同毁灭进行最后一次斗争。风越吹越猛,突然间哗啦啦一声可怕的巨响,两条船桅倒了下来,折断在离甲板约一米远的地方,碎片布满了船桥,还堆满了像沉重的鱼网似的粗绳。
黑人们惊恐万状,纷纷朝升降口逃走,嘴里发出恐怖的喊声;可是由于风再也找不到攻击的对象,那条船又重新昂起头来,在波浪中轻轻晃动。这时候比较大胆的黑人重新登上船桥,扫清堵塞着船桥的碎片。塔芒戈一动也不动,手肘靠在罗盘针盒上,弯着臂膀遮盖住面孔。爱谢在他身边,不敢对他说话。慢慢地,黑人都走拢来;起先只响了一阵低语声,不久这低语声便变成了一场责备和辱骂的暴风雨。
“不诚实的家伙!骗人的东西!”他们叫喊“是你造成了我们这一切灾难!是你把我们卖给白人,是你强迫我们起义反抗白人。你向我们夸耀你的知识;你答应我们把我们带回家乡。我们相信你的话。我们真是傻瓜!现在你得罪了白人的神物,我们几乎全都死掉了。”
塔芒戈高傲地抬起头来,包围着他的黑人胆怯地向后退缩。他捡起两枝长枪,作个手势叫他的老婆跟着他。他向群众走去,群众向两旁边分开让他走过,他一直向船头走去。到了船头,他用空桶和木板筑成一个碉堡,然后坐在这个像战壕似的东西中间,把两枝长枪的刺刀带有威胁性地从里面伸出。黑人们让他安静地呆在那里。在起义的人中间,有些哭泣,有些举手向天祈求他们的神物和白人的神物;另外一些跪在罗盘针前面,对它的永不间断的运动感到钦佩,恳求它把他们带回家乡;还有一些躺在船桥上,意气消沉和满脸阴郁。在这些绝望的人中,可以想象,妇女和儿童在惊恐地号叫,约有20几个受伤的人在哀求救助,谁也没有心思去救助他们。
一个黑人突然出现在船桥上;他红光满面,告诉大家他找到白人藏烧酒的地方了,他的高兴劲头和他的样子足以证明他已经尝过这些烧酒。这个消息使得那些不幸的人们暂时停止了叫喊。他们奔到粮食库,拚命灌烧酒。一小时以后,可以看见他们在甲板上跳呀,笑呀,做出烂醉后的一切粗野的举动。他们的舞蹈和歌声夹杂着受伤的人的呻吟和呜咽、这一天的其余时间和整个晚上就是这样度过的。
第二天清晨醒过来以后,又重新陷入绝望中。昨天夜里大部分受伤的人都死掉了。船的周围都是死尸,船在中间漂浮着。大海波涛汹涌,天空有雾。大家商议了一番。有几个学过魔法的人,在塔芒戈面前不敢谈起他们的学识,现在轮流出来尝试他们的本领。一连试了好几种法力强大的魔法。每失败一次,失望便增加几分。最后大家又提起塔芒戈,他还不曾走出他的碉堡。无论如何,他是他们中间最有学识的人,他使他们陷进可怕的境地,只有他能够把他们拯救出来。一个老头子走近他,这位建议和平的使者请求他出来提出他的意见;可是塔芒戈简直好像科里奥朗1那样冷酷无情,对他的请求充耳不闻。昨天晚上,趁着一片混乱,他已经贮藏了足够的饼干和咸肉,似乎决心单独生活在他隐居的地方。
烧酒还剩下不少,它至少可以使人忘掉大海。忘掉奴隶的身份和即将到来的死亡。人们睡着了,人们梦见非洲,人们看到了桉树林,看到了茅草小屋和包巴布树2,这种树的阴影可以荫蔽整个村庄。醒来以后又开始像昨天那样大吃大喝。这样过了几天,先是叫喊,哭泣,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是喝醉酒和睡觉,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有好几个人由于酗酒而死亡,另外一些人投海身死或者用刀自杀了。
1科里奥朗,纪元前5世纪时的罗马将军,有功于国,反被流放,因而反过来攻打罗马。罗马屡次派遣使者求和都被他冷酷地拒绝。
2包巴布树,非洲巨树,树干直径有大至30英尺的,又称为猴面包树。
一天早上,塔芒戈从碉堡里走出来,一直走到断掉的主桅附近。
“奴隶们,”他说“神灵托梦给我,告诉我使你们脱离目前境遇,带你们回到家乡的方法。你们忘恩负义,应当受到我的抛弃;可是我可怜那些大哭小喊的妇女和儿童。我饶恕了你们,你们听我说。”
黑人们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挤得紧紧地把他围住。
“只有白人,”塔芒戈继续说“才懂得那些有强大法力的话,这些话可以使这些大木房子移动;可是我们却可以随意驾驶这些轻便的小船,这些小船同我们家乡的小船相似。”
他指给他们看那只大型救生艇和船上的舢板。
“我们把小船装满食物,登上船,顺着风划船,我的主人同你们的主人会使风吹向我们的家乡。”
大家相信了这番话,从来没有比这计划更为愚蠢的了。既不懂得使用罗盘,又不知道天文,除了漫无目的地漂泊,不会有别的结果。按照他的想法,他以为只要一直朝前面划去,最后总会找到一片有黑人居住的土地;因为土地只属黑人所有,白人仅仅居住在他们的船上而已。这些话是他听他母亲说的。
过了一刻功夫,登船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是只有大救生艇和另外一只舢板完整可用。要装载还活着的大约80个黑人,根本就不够。必须将所有伤者和病号抛弃。其中大部分人要求人们在抛弃他们以前,把他们杀死。
两只小船费了好大劲总算降到了海上,小船上超载得严重,离开大船时浪涛翻滚,大海随时都有把它们吞没的危险。舢板首先驶了出去。塔芒戈同爱谢一起坐着那只大艇。大艇比较笨重,又因为装载过多,远远落在后面。这时还听得见大船上有几个被抛弃的可怜虫的惨叫声,突然一个相当大的浪头从侧面向大艇打来,艇内顿时充满了水。不到一分钟,大艇就沉没了。舢板眼看大艇遭难,划手便加倍使劲地划,惟恐要救起几个遭难的人。差不多所有登上大艇的人都淹死了。只有大约12个人回到了大船上,其中也有塔芒戈和爱谢。等到太阳落下去以后,他们看见舢板消失在水平线后面,不知道它的命运怎样。
我为什么要描写这种令人恶心的受饥饿煎熬的景象来使读者厌烦呢?大约有20个人挤在一块狭窄的地方,有时随着汹涌的海水晃动,有时被灼热的日光烤焦,他们每天争夺剩下为数不多的干粮。每一块饼干都要经过一番战斗,弱者在战斗中死去。倒不是由于强者杀了他们,而是因为强者让他们自行死亡。几天以后,在“希望号”船上还活着的,便只有塔芒戈和爱谢两人了。
一天晚上,海浪很大,风猛烈地刮着,四周一片漆黑,从船尾竟不能看见船头。爱谢躺在船长室的一张床垫上,塔芒戈坐在她的脚跟旁。两个人已经沉默了很久。
“塔芒戈,”爱谢终于喊了出来“你所受的一切痛苦,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我没有痛苦,”他粗暴地回答。跟着他把剩下的半块饼干扔到床垫上,在他的老婆身边。
“留给你自己吃吧,”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推开那块饼干“我再也不饿了。何况,为什么还要吃呢?我的死期不是到了吗?”
塔芒戈站起来,没有回答。他踉踉跄跄地登上船桥,坐在一根断掉的船桅脚下。他低垂着脑装,嘴里吹着他的家族的歌曲。突然间一下猛烈的喊声盖过了风和海的声音,出现了一道亮光。他还听见了别的喊声,接着是一艘黑色的大船飞快地擦过他的船,离得那么近,对方的帆架竟然从他的头上飞过。他只看见两个人脸,被吊在船桅上的一盏灯照亮着,这些人又发出一声叫喊,马上那条船就被风吹走,消失在黑暗中了。毫无疑问,那条船上守望的海员看见了这艘遭难的船,可是风势猛烈,使它无法掉头。再过一分钟,塔芒戈看见了大炮的火光,听见了爆炸的声音;接着他又看见了另一座大炮的火光,可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然后他再也见不到什么。第二天,没有一片帆影在天际出现。塔芒戈重新倒在床垫上,闭上了眼睛。他的老婆爱谢当晚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候,一艘英国巡洋舰“女战神号”瞥见一艘断了船桅的船,外表上看起来像是被船员抛弃了的船。战舰派了一条大艇驶近那条船,在船上发现了一个死掉的黑女人和一个消瘦得皮包骨的黑人,他干瘪得那么厉害,简直像个木乃伊。他已经失却知觉,可是还有一丝气息。外科医生收容了他,为他治疗,等到“女战神号”停靠在金斯敦1的时候,塔芒戈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人家问他过去的事情。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岛上的种植园主想把他当作反叛的黑奴吊死;可是总督是讲究人道的人,对塔芒戈很感兴趣,认为他的情况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归根结蒂,他只不过行使正当防卫权而已;何况他杀死的只是些法国人。人们就用对待被充公的贩奴船上发现的黑人的方法来对待他,给他自由,换句话说,就是叫他为政府做工,不过他每天除了得到膳食以外还可以赚到6个苏。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汉子。第七十五团队的上校看见了他,叫他在团队军乐队里当了一个铙钹手,他学会了一点英语,可是他很少说话。另一方面,他喝罗姆酒和塔非亚酒却喝得很厉害——他后来因为肺炎,死在医院里。
1金斯敦是牙买加的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