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决绝,竟有玉石俱焚之势!裴语涵忽然无比不安,她能看出这一剑意味着什么。一剑挥出,若是被破,便会功败垂成,辛辛苦苦得来的一身修为至少废去一半
季婵溪看着拖剑而来的林玄言,微微叹息。境界的差距始终是无法弥补的。她递出了那一拳,笔直,有力,毫无花俏。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雨幕竟然排山倒海般被撕开。
长剑不堪重负,断剑再断,林玄言一口鲜血喷出,他虎口震裂,剑脱手而出,随意落到雨幕之中,仍由大雨冲刷去剑上的血痕。他的身影被高高抛弃,仿佛一只断翅的白鸟,折落地面。他心中毫无情绪,他知道自己似乎要输得彻彻底底了。
辛辛苦苦一点点偷偷攒下的八境修为要彻底毁于一旦了,可是偏偏此刻,他的心却那样平静。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光之中,他望到了裴语涵的身影。往事忽然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一幕接着一幕。
那一年那一年恍如隔世。那一年,东岭下了好大一场雪,淹没了千家万户,朱门弄琴赏雪,酒香琴声,歌姬舞女,裙带飘过风雪舞成新年。
镂花朱窗之外,天青色的屋瓦已然被大雪覆盖成一片茫茫,玉甍之下悬挂冰凌,冷冽的风刀割般穿过巷弄回廊,穿过金铺玉户的雕梁画栋,也穿过凋敝贫瘠的深宅旧院,久久环绕。
千万里不见鸟影,那段不知何处飘来的荼蘼琴声,也被疏冷的风雪撩拨得落寞。叶临渊缓缓推开了朱红色的府门,明黄色烛火照得通明的府邸里,达官贵人们依旧在推杯换盏,菜肴还未上齐,酒也未过三巡,他却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看着那场还未落尽的大雪,漫天都是索然翻飞的苍白。他撑着一柄干净的纸伞,缓步走出了门。
年年岁岁,新雪的融落浅浅的铺上那段不知冷暖的漫长修行岁月,年复一年,仿佛时光的流逝都只是单调的重复。就像这场大雪一样,席卷之后人间便只剩下一种颜色。年轻的道童看着他撑伞隐没的背影,好奇道:“师父去做什么呀。”
有人低声解释道:“你师父不喜欢热闹,他想出去走走。”年轻的道童哦了一声,仰起头看了着天花板上悬挂的绚丽华灯,那些垂下的彩绦微微摆动,舞女腰间的细瓷铃铛伶仃作响,穿过这一方明亮的亭廊,一直淡去在珠帘外的雪中。
身穿道童衣服的孩子稚气问道:“等以后去了山上,我还能经常回家吗?”“当然可以。”那个中年妇人宠溺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过了片刻,悠悠叹息道:“只是等小春山成了仙人,还会念着家里吗?”孩子想也不想说道:“当然啊。家里这么好。哪里都不如家里。”
孩子看着外面院子里的积雪,如果不是今天府里来了一帮仙风道骨的客人,他现在就正在和丫鬟们堆雪人玩呢。等自己行了拜师礼,就要正式成为那个人的徒弟了,然后就要去山上了,他很舍不得。
但是父亲却好像很高兴。中年妇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将他往怀里搂了一搂。恋恋不舍。风雪飘摇,寒风刺骨,他默然行走在霜雪之中。人间不比山上宁静。即使雪再大,也掩盖不了一座老城的疮痍。
叶临渊撑着伞停下了脚步。一个七八岁来岁大小的小女孩被从府邸推出来,门府轰然合上,那个小女孩一边用冻得通红的手用力锤着门,一边抬起袖子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珠。
小女孩敲了很久的门,像是精疲力竭了,她跪坐在门外的雪地里,眼眶通红。一件单薄的布衣如何能笼得住霜雪,小女孩艰难地从雪里站了起来,向着一条巷子缓缓走去。雪很深了,所以她走的每一步都很慢。叶临渊叹了一口气,人间百态。
终于比不上山上清修,心无旁骛,心中唯一执念,便是证道长生。叶临渊没有因为一个可怜的少女停下脚步,他向着另一条街道缓缓走去。
寻常人家的袅袅炊烟,柱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妪,穿着新衣裳放爆竹捂着耳朵的孩子,排队领稀薄救济粥的乞丐,寺庙里传来的念经声,每年这个时候,求香拜佛的人总是很多。
还有失意不得志的读书人散落在雪地里的文稿,叶临渊随意捡起一张,捏着一角看你了一眼:寒暑不知归乡意,两鬓蹉跎似旧题。叶临渊轻轻摇头,这时,寺里的钟声敲响了,人群一拥而入。
仿佛对于新年所有的寄托和愿景,都升腾在神佛面前青色的烟火间。烟火袅袅,钟声不绝。伞面上覆上了一层细细的雪。叶临渊看着这个久违的人间,怅然不知所想。他一步步地远走在巷子之间,兜兜转转,脚印与路人相叠,再也难以辨认。夜渐渐落下,茫茫白雪铺成一片银亮,有的则被贵门华灯照得富丽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