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或盘腿围成一圈,各自端着碗筷,他们面前的院子地面上,则放着大盆的饭菜羹汤。
任弘带来的烤馕早上就吃完了,下午是再寻常不过的戍卒伙食,用甑蒸熟的粟饭,就着陶鬲端上来,黄灿灿的冒着热气。
还有一大罐黑乎乎的豆豉,煮熟的大豆发酵制成,腌制时放足了盐,接受不了的人嫌它臭,但却是庶民下饭的好东西,已经很饿的吕广粟,已经往碗里扒拉豆豉,拌着饭往嘴里送了。
最后被钱橐驼端上来的,是用大陶盆装着的菜羹。
大陶盆放到地上时,端上来时,尹游卿看到了漂在上面的厚厚油花,不由惊喜:“今天是什么日子,菜羹里竟舍得放这么多油!”
助吏宋万则拿着木勺一搅,咦了一声:“不止有膏油,还有肉。”
的确,绿油油的菜羹里,还点缀着红褐色的肉块。
钱橐驼则道:“任燧长刚来,可不得吃好些。”
对平日里只就着豆豉大酱下饭的戍卒而言,能见到点蔬菜绿色已是好日子,再有肉,那就简直就是豪贵之家的生活!
吕广粟手持木匕就要开抢,却不料任弘却伸手止住了他。
“且慢。”
任弘笑道:“这菜羹看着可口,我先尝尝?”
吕广粟悻悻收回木勺,对面的宋万则冷不丁地说道:
“嘿,虽然只是一个小燧,但也该有尊卑之分啊,虽然刘燧长时没这规矩,但如今是任燧长说了算,是该先食。”
任弘也不管他出言讥讽,将自己的陶碗递过去,让钱橐驼给盛了一碗。
钱橐驼还特地给他多打了点肉丁,双手奉上时笑容满面。
而当任弘将碗凑到嘴边时,钱橐驼被皱纹包围的小眼睛里,更多了几分期待。
是期待任弘夸他手艺,还是在期待什么?
但任弘却只是将菜羹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忽然抬头问钱橐驼道:“这是什么羹?”
“葵菜羹啊。”钱橐驼搓着双手道:“老叟在烽燧外种了几亩,眼下正是肥嫩的时节。”
葵菜就是后世的冬苋菜,是这年头的主要菜种,一般用来煮汤或者粥,因为本身含有的黏液,吃起来滑腻肥嫩……
来到汉朝后,在悬泉置待了半年,任弘对这种蔬菜并不陌生,但这碗菜羹,若仔细闻闻,却有一股异样而熟悉的味道……
“没加别的野菜?”
钱橐驼一愣,旋即笑道:“没错,燧长闻出来了,是加了点外面采的猪耳菜。”
“原来如此。”
任弘却将碗递还给钱橐驼:“宋助吏说得对,破虏燧小,没必要那么讲究尊卑,只需论长幼之序,钱橐驼,你既然最年长,那这菜羹,还是你先喝吧!”
除了知道缘由的赵胡儿和韩敢当对视一眼外,破虏燧众人都尴尬地坐着,面面相觑,不知任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任燧长昨天不还笑容满面么?今天就要立威?
钱橐驼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接过碗后半响,才看向宋万,叹息道:
“老朽明白了,任燧长是信不过我啊!”
宋万将筷著一拍,有些不满地说道:“任燧长,钱橐驼是燧中老人了,其他人多是一年一轮换,唯独他在这待了足足五载,也做了五年的饭菜,从未出过错,任燧长刚来就难为他,这是何意?”
“不错,你原先待的悬泉置,是出了名的饭食可口,但这是烽燧,是边塞,有一口热饭便不错了!”
钱橐驼摇头道:“助吏,算了算了,既然任燧长嫌我,老朽也不受这委屈,走就是了,我现在就离开破虏燧,让候官重新换一个庖厨来……”
说着竟真就要走。
“连行囊都顾不上收拾,你就这么急着去报信?也罢,我就跟二三子说说,你在这菜羹里,放了何物。”
任弘却摸着腰间环刀,拦住了钱橐驼去路,对众人道:
“我半年前曾大病一场,家里人求医拜巫,其中一位巫医认为,我犯了癫狂之症,需要多安睡静养,于是开了不少独门药方,除了补脑的胡麻汤外,还有一样药我至今难忘,与你这葵菜羹里多出来的气味,像极!”
“那便是吃了后能让人昏昏欲睡的,横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