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寒风飒飒,院里人头滚滚;
据说乾国的上京繁华,每至元宵佳节,那贩灯的铺子门口也常常会搭起七八层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秀灯,往往还经常放不下,就只能在架子前再圈一小块地,也堆上一堆。
灯再好看,总有灭时,人头如灯。
虽说是冬日,
苍蝇没那么敬业,蛆儿也没那么尽职,
但这血淋淋的人头先是经过了半夜奔波,再被码进密不透风的箱子内一路摇晃,敞开后,那味儿,啧啧……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军中老粗,就是许文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主儿,杀伐狠辣的一面,郑凡也是见过的,所以是虽惊却不慌。
许文祖身后的诸位总兵大人们定力上要差了一些,但也没有谁会不堪到露出畏惧惊恐之色。
大燕军头们,虽说是杂牌军,但成色还是不错的。
邓子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这些人头上,随后,又落在了郑凡的身上,目光里,带着审视。
只不过郑守备一向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一生之敌”的调调,
和小六子情投意合那是因为郑凡清楚,小六子这个闲散王爷骨子里也不是个凡品。
真正的人物,不在乎面子,只讲究个里子。
眼前这位邓参将,
嘁,
瞧着这一身红色的甲胄,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打算趁着年前准备回老家相亲去呢。
确认过眼神,你不是老子一路人。
郑凡身边的门子则有些不堪,吓得坐在了地上,直娘贼,先前他还说这是郑大人送给自家阿郎的年货哩!
郑凡保持着含蓄且优雅的姿势往那儿站着,这姿势,还是跟阿铭学的。
论格调,这世上真没多少人能和吸血鬼去比,人家,可是天生的贵族。
终于,有几位总兵站不住了,主动走上前,开始检查这些人头。
他们心里其实清楚,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头展示出来,要是还作假,那真的是太侮辱人了。
但他们心里依旧好奇,想要仔细瞅瞅和看看。
普通人看见人头会本能地畏惧,但对于这帮老丘八来说,这一颗颗首级和一锭锭金元宝没什么区别。
撇开味儿有点重不谈,还是那么的惹人喜爱。
“疑,这首级?”
一位总兵大人眉头微皱。
那些没过来瞧的总兵们听到这声疑惑当即来了兴趣,马上凑了过来,就是连邓子良也向这边靠近了几步。
别真是……作假了?
首级,向来是论军功的最大筹码和凭证,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少首级造假的事儿,甚至可以说是传统了。
杀良冒功这是基本功,更有甚者,甚至会故意给首级去“美妆”。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总兵官儿,军武老鸟,若是首级作假定然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许文祖也马上过来瞧着,他并不认为郑凡会傻乎乎地这般高调首级作假,但听到先前那位总兵的惊疑后,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这是狼土兵,乾国西南土司的兵。”一位见多识广的总兵大人开口道。
在这个当口,指鹿为马或者故意栽赃的事儿,他们可不屑于去干。
他们捧邓子良不假,但也没必要去刻意地去脏和打压郑凡,莫说许文祖这会儿人就站在这儿,就说郑凡背后隐约站着靖南侯的身影就不是他们能脏得起的。
“是了,是狼土兵的发式,这耳坠也是的,之前有军报说过,乾国西军北上了,还调了五万狼土兵同行。”
没人会去质疑狼土兵的首级是否比不过乾国边军首级,因为乾国前些年所爆发的西南土司之乱大家都有所耳闻,悍不畏死的狼土兵可是让乾国人吃尽了苦头。
最重要的是,在乾国三镇精锐一直龟缩不出的当下,他邓子良砍的首级不也就是堡寨里的那些戍卒么?
那些戍卒到底是个什么战斗力,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质量上谁有脸去说比这狼土兵高?
同时,
这么多人头啊……
许文祖咳嗽一下,特意问郑凡:
“可做过统计,多少颗?”
“两千六百五十四颗,还生擒了一位女土司,不过那位女土司人没死,但脑子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待会儿我让密谍司去翠柳堡提人。”
诸位总兵在听到这个数字后,眼皮都下意识地跳了几下。
邓子良则是抿了抿嘴唇。
许文祖笑得很开心,
直娘贼,
不是说要以军功来论否则人心不服么?
怎么样,论军功就论军功啊!
许胖胖伸手捶了一下郑凡的胸口,道:
“你小子,真有你的。”
紧接着,
许文祖马上转身面向众人,
道:
“诸位先前所言极是,我大燕军武,向来重军功,乾国狼土兵的首级在这里,这么多首级,毫无疑问,这是开战以来我大燕边军第一大军功!
先有破绵州城,再有斩首近三千!
可有人不服?”
这话,说得其实就有些嚣张了,也让人有些难以下台。
但许文祖无所谓了,他娘的,都是一帮老丘八,跟你们玩儿心眼儿玩儿含蓄你们反正体会不到,还不如整点干脆利索的。
军伍里每次夸功或者请战时,大帐内哪次不是吵得震天?
要想吃肉,拿军功说话!
首级,做不得假,狼土兵的发式以及配饰习惯很独特,头发能剃,耳洞也能打,但痕迹的新老很难做出来,况且,还要做出这么多颗人头也根本不可能。
这功勋,无法质疑。
也因此,他们先前给许文祖挖的坑,等于自己给跳了进去。
郑凡站在许文祖身后,很想问问,你们到底争的是啥?
先前郑凡也没弄清楚,只是单纯地察觉到里头在“分赃”,那不管事分什么,我翠柳堡都要参一脚。
许文祖似乎能感应到郑凡心中所想,继续道:
“这一千五百蛮兵,给郑守备,有何异议?”
卧槽,一千五百蛮兵!
郑凡的呼吸在此时都加重了!
他靠的是什么起家?就是五百蛮兵啊,这次为了砍下这些人头,损失其实不小的,但要是有这一千五百蛮兵补充进来,翠柳堡的军事实力顷刻间就能翻倍!
而且蛮兵们其实很好驯服,瞎子对洗脑蛮兵有经验!
郑凡来南望城的路上,幻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真没想过这一次居然能拿这么大的一个奖!
我要,我要,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感动许文祖为自己的坚持。
唉,许胖胖这人,是真的不错,一想到自己当初想叫沙拓阙石给他砸成肉酱,郑凡心里就有些愧疚的痛。
总兵大人们不说话了,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定的标准,自然得自己应下来。
正如先前他们自己和邓子良所说的,大燕军中,以军功论长短。
邓子良则笑了笑,先前脸上冰冷淡漠的神情尽消,主动走向了郑凡,开口道:
“郑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位是参将,比自己高一个级别,郑凡拱手道:
“邓大人。”
“郑兄之举,让邓某佩服不已,日后能与郑兄一起互为袍泽,南下伐乾,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邓大人谬赞了。”
邓子良又道:
“郑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邓大人都说是不情之请了,那就不要讲了吧。”
“…………”邓子良。
周遭总兵们包括许文祖听到郑凡这个回答后,身形都轻微晃动了一下,实在是这种回答套路,让他们有些过于不习惯。
邓子良脸上也惊愕了一下,不过还是开口道:
“郑兄可否割让五百蛮兵与我,我杏花寨,我邓家,我邓子良,欠郑兄一个人情!”
果然!
郑凡当即摇头,
道:
“邓大人有所不知,我部这次损失不小,急需补充,望邓大人见谅。”
“郑兄这就不厚道了,你一个守备,一个堡寨,能容纳多少兵卒?”
邓子良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平和了。
他很少这般求人,但今日在已经这般求人后,竟然还被如此落了面子。
三石邓家的脸面,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我家堡寨很大的,莫说再收一千五,哪怕收个三千,也能住得下,这一点,许大人是知道的。”
许文祖点头道:“翠柳堡是重修的堡寨,银浪郡边境堡寨里,其规模,当属第一。”
翠柳堡是瞎子负责设计,小六子负责出钱请人修建的,规模自然大。
邓子良抿了抿嘴唇,又道:
“郑兄,可否给我邓家一个面子?”
“邓大人,切莫再为难卑职了。”
邓子良鼻尖一哼,
道:
“莫非,我三石邓家就这般不被郑守备你放在眼里?”
这时,有几个亲近邓家的总兵腆着脸搭话道:
“郑守备,做人,有时也不要太贪。”
“就是,你们二人都是我大燕未来将才,日后的袍泽,切莫闹得太僵。”
郑凡现在有种过年时,被亲戚家熊孩子硬要拿自己真爱的手办玩耍的感觉。
明明拒绝你了,你却还要哭闹,还摆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偏偏旁边还有一帮傻叉亲戚在劝你大度:他还是个孩子啊,玩玩怎么了。
郑凡就纳闷了,你邓子良再是孩子,又不是老子生的,跟老子犟个什么劲儿?
郑凡心里的火气也被勾起来了,他现在大概猜出了之前签押房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应该是许文祖想吞下这一千五百蛮兵留给自己,但这位邓家俊杰却想要横插一脚,直接夺走。
一想许胖胖为了自己都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郑凡觉得自己也应该硬气一点。
尤其是,这位邓家俊杰今儿个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下过什么好印象,而且现在还敢在老子食盆里搅食儿吃?
美得你!
郑凡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色令牌,递给了邓子良。
邓子良微微皱眉,有些摸不清楚郑凡的套路,但还是接过了这枚令牌,放在手里端详片刻后,
道:
“做工精细。”
“这是湖心亭通行令牌。”
闻言,邓子良目光一凝,周围不少总兵们也是脸色微变。
显然,大家都听说过,燕京的湖心亭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一如后世的人们去过秦城监狱的极少,但只要一提到这个地方,都会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而在大燕,湖心亭,是专门囚禁宗室之所。
争位的皇子,造反的王爷,本着都是姬姓杀之不便的原则,就被圈禁在那里,让你“老死”,这就是皇家的慈悲。
郑凡见这个令牌的效果不错,当下也不客气了,继续道:
“这是陛下亲赐我的令牌,让我有闲暇时,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自重生以来,郑守备最擅长的事儿,就是扯虎皮。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真的在纯扯,毕竟,燕皇确实是说过这句话。
邓子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凡,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周围的总兵官们的神色则有些深沉,他们先前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风声,但并没有真正去确信,毕竟燕京距离这里,也挺远的。
但此时,郑凡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了。
这不禁让大家对郑凡有些刮目相看,虽说,废掉皇子,哪怕当时不被追究,但日后……谁说的准呢?
但人家既然敢废掉皇子,同时到现在还没事儿,还能继续带兵打仗,嘶……
郑凡不想装这个逼的,因为这事儿对于皇室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硬要到处乱说去张扬,岂不是故意在皇帝面前得瑟求着人家别隐忍了赶紧对自己下手?
但社会逼迫你去装逼。
郑凡甚至想着,当初靖南侯硬要让自己去废了三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打下基础,反正这种大逆不道等着拉清单的事儿你都做了,其余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郑兄,今日可真是让邓某大开眼界,好,今日这蛮兵,邓某不要了,日后山不转水转,咱们,终有再碰头的一天。”
“邓大人这是在威胁小人?”
“…………”邓子良。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奇怪,我确实是在威胁你,但我是用很平和的语气和你说的,就算你知道我在威胁你,但你就这么直接说开了是个什么意思?
郑凡已经被这块狗皮膏药贴出了火气,冷笑了一声,直接道:
“邓大人自视甚高,出身好,这一点,卑职确实比不上,但我大燕陛下马踏门阀为何?
为的,是我大燕永不再受门第之见,为的,是我大燕人人都可奋勇争先!
你邓大人军功比不过我,就在这里一味地暗示我你邓家不好惹?
卑职真的好奇了,北封刘氏比之邓家如何?燕郊田家比之邓家如何?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己口口声声地说以军功论长短,到头来军功论不过就开始扯家世扯背景,
呵呵,
这和乾国穷酸好面子的酸秀才又有何区别?”
“你!!!”
邓子良这一刻真想拔刀。
郑凡则很平静地看着他。
从拿出湖心亭令牌开始,就没必要再留什么面子了,他娘的自己都已经在刺皇帝老子了,还不能鄙视鄙视你?
说到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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