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到了目的地梁珂才知道，项明轼要带她去的地方其实是峪河边。峪城现在大兴建设，原本天然冲积沉淀成的沙滩被利用起来，建了一个河滨乐园，草地、广场、健身设备……应有尽有。

    入了夜，路灯明亮，清风徐徐吹来，很是凉爽，真是纳凉的好地方。梁珂靠在河岸的护栏上深吸了口气，空气好似透着几分清甜。她满足地张开手臂，风呼的一声就把她的头发吹乱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初中时，每年暑假都会拖着梁玮一起到河边抓螃蟹？”项明轼立在她身后，伸手缓缓拥住她。

    “你怎么知道？”他搂得太紧，距离就这样拉近了，她连基本的心理准备都没有。梁珂虽然不习惯，却没有挣脱，还提醒自己要慢慢适应。就在刚才，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且她喜欢这样的进展。

    那时候她调皮，抓鸟、摸鱼，什么事都干过。其实，她骨子里透着几分野性，不论家里人怎么治怎么罚，依然我行我素。倒是梁玮看着心疼，便给她出了个主意，那就是人前乖巧懂事，人后捅破天也成，不被抓现行就行。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毕竟打在身上还是痛的，于是就按照梁玮的提议，在人前敛了性子。对于她的改变家里人惊疑不定，想了各种方法探究原因，好长时间她都没露破绽，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都当她是突然长大了。

    当然，人后她依然四处撒野。暑假时她闲着无事，最喜欢背着大人拖着梁玮出去撒欢，抓螃蟹那只是冰山一角。

    “有一次梁玮刚巧跟我一起讨论事情，你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叫他过去，我问了缘由，自然就知道了。”项明轼笑了笑，“后来，我自己过来散心还看到过你们几次。”

    “真是变态，遇见了也不出来打招呼，躲在一旁偷偷地看。”梁珂表情鄙夷，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那时候自己的样子。她的裤脚肯定挽得很高。有时候逮好久，终于抓到只小螃蟹，她高兴不已。她将螃蟹放进桶里，脸上有汗流下来，痒得不行，手上有泥也顾不得，直接糊到脸上去了。她嘴角一弯，“那时候，我的样子肯定很狼狈，跟个泥人儿似的。”

    “不会，很可爱。”项明轼宽慰道：“梁玮很疼你，那么粗线条的一个人，对你真的很细致耐心，照顾你，还要陪着你玩，你总是喜欢涂他一脸的泥。”

    “废话，他是我哥啊。”梁珂侧过脸，刚要白他一眼，哪想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她一扭头，两个人的鼻尖就靠在了一起，呼吸相闻。她惊得立马又摆正了头，眨眨眼，镇定地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

    “或许是我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败吧，明轩跟我就没有那么亲近。”项明轼想着明轩填志愿那会儿，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他身为哥哥，居然不知道弟弟真心想去的地方是哪里。他没办法开导他，眼睁睁看着家人强势地为他安排未来，虽然难受，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他知道，梁珂当初死活要读理学院，梁家家长也是不同意的，还是梁玮使了不少力。他撂下的最有力的话应该就是：“我妹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大不了我养活她就是。女孩子想这么多做什么，趁着花一般的年纪，想做什么做什么，任性一点有什么关系？现在我们依着她宠着她，等她成了家，各种事情她都要独自面对处理，那个时候我们想继续宠她都没有办法。”

    那话传到他的耳里，让他好一阵感慨。不论何时，梁玮都会尽力护梁珂周全，可他却没办法给明轩实质性的帮助，由着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兄弟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明轩有他自己的想法。”梁珂有些词穷，她不太会安慰人，“他很善良。”说到这里，她就想起项明轩买给她的冰糖葫芦，牙齿像是得到心理暗示一般，十分不舒服。

    “饿不饿？我去给你拿蛋糕。”项明轼转移话题。不论如何，路已经选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明轩是个有担当的男孩子，相信他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的。

    梁珂捂住嘴，轻轻咝了一声。项明轼见状赶忙问：“怎么了，牙疼？”

    她摇摇头，将冰糖葫芦的事情一股脑告诉了他。项明轼待她说完，才轻轻道：“珂珂，明轩跟你……”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虽然她对明轩没什么想法，可不见得明轩对她就完全没有好感，要不然，他们不可能一直这么亲近。

    “革命感情，懂不懂？”梁珂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反正你操的那个心可以省省了。在项明轩的眼睛里，我就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子，而我，嗯，就当他是半个姑娘吧！”

    噗……项明轼终于笑了，“真的？好吧，我信了，比方打得很形象。”

    “坏人！”梁珂忍不住噘嘴轻斥，话音还没落，就感觉到身体一旋。下一瞬，两人已经面对面。

    “珂珂，你是什么时候动心的？”项明轼边说边低下头来。

    梁珂只觉得有张网密不透风地压了下来，她抬头迎向他的眼眸，只见他晶亮的眼珠里映着她的影子。她只觉得嘴唇发干，没有想就伸出舌尖润了润，就听见耳边有吞咽声响起。下一秒，她的脸就被一双干燥的手捧了起来，眼前的脸倏然放大。她眼睛一瞪，唇被狠狠攫住。

    梁珂只觉得血液在体内奔腾起来，心头颤动，力气全被抽空。她没有办法抵挡，只能闭上眼睛，由着他得寸进尺。

    灼热的气息扑向她的脸，牙关终于被撬开。他用舌尖堵住她闪躲的小舌，慢慢吮吸起来，先是一点点吮，慢慢力道加重，后来拼命绞住，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一般。

    窒息的前一秒，梁珂终于结束了那个吻。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她依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她现在的脸肯定跟蒸过的螃蟹一般，红透了。

    她的呼吸平稳了些，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项明轼终于舍得松开臂膀，提醒道：“电话响了。”

    “嗯。”梁珂轻嗯一声，赶紧去翻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叶曼曼的名字。她立马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轻轻咳了一声调整下呼吸，这才接起电话，“曼曼。”

    “你到哪儿了？”叶曼曼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打到你家，你哥说你还没回去呢。”叶曼曼说完，打了个哈欠。

    “哦，我就要到家了。”这个该死的叶曼曼，居然把电话打到家里去了，这像什么，查岗呢？梁珂虽然心里郁闷，可嘴里还是赶紧解释道。

    “你真的还没到家呢？”叶曼曼的声音一下拔高了好几度，听起来居然透着几分亢奋，跟刚才的调调完全不一样了，“哈，梁珂，你还跟项明轼在一块儿呢？”明显的八卦。

    “拜托，我怎么可能还跟那个讨厌鬼在一块！”梁珂说完胆怯地朝面前的人看去，果然，不满很快爬满了那张脸，连带着眉梢都挑了挑，是生气的前兆。“送完你们不久，他的车子就坏在了路上。本来我还指望他能修好车送我回去的，结果等了半天那车也没有动的迹象。唉，要是知道会这样，我一早拦出租车走了，也不用拖得这么晚。”

    真是说谎不打草稿，梁珂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够机灵！

    “真的？”叶曼曼犹是不信，“梁珂，说谎的孩子晚上会长长鼻子的哦。”

    “我又不是孩子！”梁珂大声打断她，她才不要当那个一说谎鼻子就长长的小木偶。

    “哈，你在怕。”叶曼曼没打算轻易放过她，“梁珂，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建宁路，怎么？要不要司机跟你说两句？”梁珂将手机稍移了移，扯着嗓子叫道：“师傅，我朋友说要跟您确定一下我的人身安全，麻烦您跟她说一声吧。”

    这下轮到项明轼翻白眼了，见她一个人自编自演那么投入，他也不好插话。叶曼曼，可以呀，八卦挺厉害的呀，早不打电话晚不打电话，那么好的气氛都被她破坏了。他想着，不由得恨恨地跺了下脚。

    “行了行了，你还来真的呀？”叶曼曼果然先行打住，“行了，你到家了再给我来个电话吧，大半夜的，美女独行要当心呀。”

    “知道了知道了。”终于告一段落，梁珂舒了口气，准备挂电话，“你还不睡，明早起得来吗？”

    “就睡了，你到家了给我来个电话，我才能安心入睡。”叶曼曼又提醒了一遍，“记得，到了打电话。”

    “知道了，叶妈妈，先挂了。”

    说完她收了线，抬头望向项明轼，催促道：“快点，送我回家，曼曼等我电话呢。”

    “我的车子在来的路上坏掉了，修了半天也没有要动的迹象。”项明轼摊摊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他舍不得这么快放她回去，于是拿她自己找的借口堵她。

    “项明轼！”梁珂咬牙，“我们说好的。”

    估计叶曼曼刚才是诈她的，都大半夜了，怎么也不适合往人家家里打电话，怪她自己没反应过来，不打自招。现在怕是这妮子真的会一点点算着时间等她打电话，而且必定会要她用座机打，要是她没打，只能表明她没回家，那么，明天叶曼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叶曼曼那厮有当娱记的天分，鼻子灵，眼又尖。她现在还不愿意被太多人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得打消她的疑虑。

    “好好好，我这就送你回去。”他当然知道他们说好了什么，是的，时机还不够成熟，暂时地下进行也不错。他想着便拉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像是按捺了很久的小心思破土萌芽，一点点朝一个方向成长。满心的欢喜让梁珂从床头换到床尾，又从床尾调到床头，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遍后，好不容易睡着，却被梁玮无情地拖了起来吃早餐。

    梁珂睡眠不足，食欲不振，刚咬了两口三明治，就听见梁玮说一会儿先带她去学校，然后再去办事。梁珂手里的三明治差一点喂到鼻子里，她镇定下来，一边摆手拒绝，一边道：“哥，我上午没课，你去忙，你去忙。爸妈不在，我看张叔蛮闲的，让他送我一趟就好了。哦，我吃好了，哥，你慢吃呀，我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顾梁玮的脸色，径自朝门口走。本来她还收拾了几套衣服，准备带到学校，现在也顾不得拿，出了客厅就喊了张叔送她去J大。

    上了车梁珂就开始后悔，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来也是运气差，昨晚项明轼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就有顾虑，项明轼的车子开到门口，要是被家里人看到了怎么办？她要怎么解释？后来她转念一想，家里也没什么人，爸妈都不在国内，梁玮一般不到深夜不回家，不回家过夜也正常得很，应该不会那么巧就让他撞见，她下了车让项明轼马上走就是了。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项明轼的车子刚停稳，梁玮的车子就迎面开了过来。

    梁珂连肠子都悔青了，真是不该存侥幸之心。她正在思忖着怎么跟梁玮说，项明轼已经面不改色地开口了。他说，这么晚送她回来，理由是，晚上去接芷馨吃消夜，恰巧她们三个在一起，于是就一起出去了。吃得太晚，宿舍大门关了，所以只能送她回这里了。

    理由很充分，表情很认真，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连梁珂都觉得他说的就是事实，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

    听完他的话，梁玮脸上狐疑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提醒梁珂进房休息。不知道他又跟项明轼聊了什么，梁珂上楼之后才听见引擎声越来越远。

    梁玮肯定还有什么没想明白，所以才要逮着她将细节问个清楚。谎言是经不起推敲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梁珂自然懂，所以像避马蜂一样避开他。只是她这样子，会不会直接把梁玮心头的疑虑给坐实了？

    还是等晚一点约项明轼串口供吧，千万别在梁玮问起来的时候，各说各话，那就坏了。算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或许梁玮并没想那么多，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回了宿舍，梁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皮肤又干又黄。果然消夜什么的不健康，果然失眠什么的最毁容。

    翻出面膜膏抹完了，她刚准备窝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叶曼曼就大咧咧地推门蹿了进来。

    “哪有大上午做面膜的？梁珂，你是打算抹上吓人的吧。”看到她的样子，叶曼曼点评道：“两眼空洞，四肢无力，昨晚没听说哪家商场被盗呀。我说梁珂，昨晚你不好好睡觉，又没去做贼，那你告诉我，你做什么去了？”

    叶曼曼就跟装了探测仪一般，上上下下审视梁珂，好像恨不得直接将她扒光了，甚至剖开来，里里外外再检测一遍才罢休。梁珂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找我什么事？一上来不嘲笑我几句，刺激我几句，你接下来的日子就会消化不良是不是？尖酸！”想想一个词还不足以形容她，又加了一句，“刻薄！”

    “好好好，我尖酸我刻薄，我神经我无良，够不够？”叶曼曼竟然没有反驳，反而嬉皮笑脸地应了下来，手臂一伸，搭到梁珂肩上，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珂珂，昨晚你跟项明轼和平相处了没有？”

    “什么意思？”梁珂眉一扬，歪着脑袋认真打量叶曼曼脸上的表情，想从里面多读出些信息来，“我跟他，还不是老样子。”“他”当然指的是项明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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