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你是?”
对方温声道:“我姓谢,前段时间我们还在静安寺见过两面,也撞过两回。”
昔日两人第一回撞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寒暄,她就匆匆忙忙走了。
等到第二回,两人相撞之下竟是把桌上的佛像撒在了地上,有一尊砸上她的脚,她抱脚含泪的模样,直到现在都觉得可爱又活泼。
对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又补充道:“还有一尊弥勒佛砸中了你的脚。”
简锦更是揪起了眉头。
前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又生了一场大病,记事能力大不如前。
这会脑子直接短路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简锦再看他几眼。
对方抿嘴微笑,笑容简直如沐春风,俊气又秀丽,接着又轻声询问道:“小公子,你想起来了吗?”
一听他的声音,简锦又觉得熟悉了。
她肯定在哪里听到过他的声音,可至于是什么地方却是记不清了。
俄顷,简锦模糊想起了些静安寺的片段:“你是不是姓谢?”
谢公子以为她记起了,正要含笑答是,冷不防简锦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连脚步都是带着一抹冷意,七月盛夏的大日头下,简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猛地回过神,急急朝这位谢公子道:“对不住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即将擦肩而过。
前两回见面,她也是打着有事的借口,谢公子干脆拉住她的胳膊,笑着道:“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迟一会也没关系。”
简锦正要回绝他,身后就响起了道冷冰冰的男声:“你站住了。”
简锦吓得脸色大变,一下子躲到这位谢公子的背后,就像老鼠见到了猫般,看都不看前方一面,只紧紧揪着谢公子的袖子。
谢公子见了她这般惊惧失色,不由抬眼看前方一眼。
男人负手而立堵住了路,身姿挺拔,面容昳丽,但眉眼之间透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峻,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的背后。
谢公子转过脸低声问简锦:“你认识他?”
简锦点了下头,心想岂止是认识这般简单!
谢公子抿嘴不语,看她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了一层探究。
简锦知道能和燕王扯上关系的人实在惹眼,不自觉笑了笑,露出善意的目光。
这位谢公子看了她一眼,接着又转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楚辜,微微一笑寒暄道:“好久不见了,燕王殿下。”
楚辜视线轻轻落到他脸上,声音木木的:“是好久不见了,承伯公世子。”
楚辜生母与承伯公夫人都是陆老爷子的女儿,有这层血脉在,他们虽是姨表兄弟,可在称呼上明显生疏冷淡。
这内里缘由,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简锦从谢公子肩头悄悄地往前张望,看到楚辜正投以幽沉含冰的眸光,不由缩了缩脑袋,继续躲在谢公子的身后。
她看到谢公子的侧脸,鼻梁笔挺,嘴唇柔软,眉眼更是生得英俊周正,心里突突的,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谢公子也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不禁回头探看,却是正撞见一双惊讶瞪大的眸子。
简锦正惊讶地瞪着他的脸。
谢公子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问道:“是我的长相是吓着你了么?”
简锦赶紧收回惊讶的视线,摇头如拨浪鼓。
她没有吓着,只是有一点点惊讶而已。
她实在是想不到京城百姓称赞不已的承伯公世子,就是眼前这位俊面小生。
记忆突然一下子恢复了。
当日在静安寺撞她两回的那位公子,就是眼前这位了。
简锦想起当时自己脚被佛像砸中的狼狈模样,实在是羞愧不已,羞愧不已。
她笑笑道:“原来你就是承伯公世子。”
承伯公夫妇年轻时恩爱有加,但夫人体弱多病,生了一个宝贝儿子之后,承伯公就心疼她,不让她生了。
但王侯贵族最看重的就是开枝散叶,承伯公就从支族旁系领养了一个孩子,对外宣称是自己的义子了。
这位义子年纪稍长,生得虎头虎脑,承伯公为了家门喜庆,他就用福禄寿来给他们取名,世子就叫谢福琅,义子叫谢禄弥了。
最后剩下一个寿字,却因为承伯公爱妻如命,只好弃用了。
眼前这位谢公子,就是谢福琅了。
谢福琅,谢福琅,名字当真是福气盈满,金贵宝秀。
但在小说里他最后的结局,却似乎福气太甚,害了自己也连累至亲血肉。
谢福琅朝她笑道:“这回总算是认出我来了。”
他早早的认出了她。
刚才他和大哥出府时,有个丫鬟行礼,他眼睛一扫,就看到了正站在丫鬟后头的她。
当时他还没有认出她,直到快接近大门口了才猛地想起来,于是赶紧回来找她了。
的确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见到她时,她脸上有些苍白,眉眼里也藏着倦意,但整体看上去,仍是朝气蓬勃,顶秀气的。
但她没认出自己。
似乎她从来就没有认出过,早前在静安寺的两回也是如此。
想想还真是令人无奈又心酸。
不仅是他这么觉得,连简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几次邂逅,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自己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前段时间生了场病,脑子也病得糊涂了,”简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世子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了。”
谢福琅温声笑道:“我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况且你我有缘,我又怎么会计较。”
简锦忙着答谢,冷不防余光扫见一道玄黑袍影。
她心中一惊,心想他什么时候靠近的,竟是这般悄无声息。
胳膊骤然一紧,简锦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带了过去,扯在他眼皮底下了。
看到他冰冷讥诮的眼神,简锦气不打一处来:“你放开我。”
楚辜漫不经心的扫她一眼,不说话。
简锦气结。
偏生就属他会无理取闹,不讲逻辑。
她想挣脱开他,然而他拽着她的手劲是越发大了,这时候听到谢福琅说道:“燕王殿下,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我先在这里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楚辜看都不看他,目光钉在简锦脸上似的,渐渐冷了起来,语调也是冷意木木的:“关你什么事?”
谢福琅一时语怔,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楚辜已拖着简锦绕开他走了。
谢福琅回过神来,却是又气又好笑。
他追上前拦住楚辜的去路,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温声道:“燕王殿下,毕竟这里是承伯公府,若是丢了人,管事怕是不好交代。”
楚辜似乎被他弄厌烦了,看了他一眼,怪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了?”
谢福琅一听这话,竟是被气笑了:“燕王殿下也是跟小时候一样,依旧得理不饶人,谁都劝不过你,若是小……要是七殿下在,也劝不住您。”
他话说到一半时打了个岔,似乎无意说到了什么隐秘处,又幸好及时拐了回来。
简锦听着这话,并未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楚辜眉眼里却滚起一层怒气:“你胆敢再说。”
简锦料不到他会突然发怒,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退了退步子。
但这个细微的细节仍是被楚辜瞧见了,动作粗暴的将她扯到眼前:“站着别动!”
之前他也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刻,却是从来没有这般厉害过。
简锦隐隐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事惹怒了,或者换一种说法,是被人揭了逆鳞。
刚才他突然发起了火,是因为谢福琅的一通话。
谢福琅这话里,又惹怒到了他哪点?
简锦回想起来,刚才他说话说到一半好像要提到一个人,却又及时刹住了车,突然提到了七殿下。
谢福琅真正要提及的是什么人?
简锦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光般,看着有些刺。
楚辜揉了揉眉心,到底是缓过劲来了,跟她说道:“你能不能别老是动来动去的。”
这会儿简锦不敢忤逆他,乖乖点了下头。
楚辜这才看向谢福琅,脸色透冰,眉眼冷峻,说道:“承伯公世子,告辞了。”
谢福琅抿嘴看他,眉头揪起,这会却是看着他带简锦走了,也没有想着要去追。
他看着眼前重重树影之间落着的斑驳光影,忽然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远处传来了宴上谈笑曲乐声,蝉鸣阵阵。他再度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提及的那个人,终究是不在这个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