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十几年过去了。
除了母妃之外,对他最重要的一个女人也离开了,他又怎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秦峰和杜江守在门外,生怕亓灏一个想不开也随顾瑾璃去了,所以二人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在听到亓灏那断断续续,情难自已的哭声后,他们二人同时一愣。
随即,也不忍心的转开了眼睛。
亓灏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几次险些丧命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而现在竟哭了,可见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杜江叹了口气,心里头发堵,对秦峰低声道:“顾侧妃没了,府里总得办丧事,我先去安排一下。”
秦峰“嗯”了声,点点头。
沈碧云被刺杀,顾瑾璃跳崖,尹素婉被亓灏一掌击伤,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足以成为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讨论一个月的话题。
顾成恩当时正在刑部里仔细的梳理顾瑾琇死的线索,在听到顾瑾璃死后,他“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神色慌张的跑去了宁王府。
不过,却被杜江和秦峰拦住了。
宁王府里已经挂起了白帆,下人们也开始着手布置灵堂了。
在看到那府中白茫茫的一切后,顾成恩算是彻底的相信了。
他红着眼睛仓促离开,直接奔去了绝情崖。
没想到,悬崖边上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紫衣,衣袂飘飘。
一张俊颜上写满了痛惜和悲伤,眼角的泪痣似乎还沾着晶莹的泪水,泛着点点冷光。
陈泽轩一手拿着篮子,另一只手则是抓着一把纸钱,扬手往天上撒。
听到身后的动静,陈泽轩动作一顿,转头看了顾成恩一眼,又继续撒纸钱。
他的脚边,放着顾瑾璃爱吃的水果,还有一壶酒,以及白玉楼新做出来没多久仍然冒着热气的饭菜。
顾成恩的脚步沉重,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走上前,他望着空空无底的悬崖下方,喃喃道:“阿璃她……真的……”
顾成恩没有意识到自己出口唤的是“阿璃”,陈泽轩也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紧抿着薄唇一言不语。
将篮子里的纸钱撒完后,他又端起酒壶,将壶中的清酒洒下,轻声道:“一路走好。”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怔怔失神的顾成恩。
陈泽轩刚才为顾瑾璃祭奠的举动,无疑于确认了顾瑾璃的死亡。
“噗通”一声,顾成恩两腿一软,跪倒在了悬崖边。
他双眸猩红,额头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不知道在原地跪了有多久,他猛地朝着崖底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阿璃!!!”
山谷之间倒出回响着他震耳欲聋的嘶喊声,震得树枝上的鸟儿都吓得乱飞。
宫里,顾淮跪在老皇帝的大殿中央,原本气势汹汹来讨个说法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额头上冒着冷汗,头快垂到了胸前。
老皇帝眯着眼睛望着他,冷哼一声,随即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厉色道:“顾相,朕刚才问你的话,你为何不回答?”
“回皇上,微臣……微臣……”顾淮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后背上也沁出了一层细汗。
老皇帝一脸怒容,语气更加冷了几分:“朕没想到,你会那般大胆,当年竟敢私自救下了凤瑟不说,还将她的女儿与顾瑾琇调换了身份,李代桃僵!”
“你欺上瞒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朕还没来得及找你问罪,你倒是找起朕的不是来了?”
“砰砰”,顾淮一连磕下两个头,甚是惶恐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哼,你不敢?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吗?”老皇帝瞪着顾淮,不满道:“顾淮,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顾淮不敢抬头看老皇帝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说话,生怕一句话不小心惹恼了老皇帝,丢了自己的小命。
当然,他心里也在纳闷老皇帝怎么突然知道自己当年救了顾瑾璃之事。
老皇帝见顾淮埋着头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怒斥道:“滚出去!”
顾淮见老皇帝竟没再继续追究,不免得有些惊讶。
他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老皇帝的神色,在他反悔之前站起身来匆忙行了个礼便夺门而出。
之所以为顾瑾璃讨公道,一来是因为这么多年以“父女”相称,他对顾瑾璃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如今顾瑾璃跳了崖,他总得为她做些什么,方能心安。
二来,顾瑾璃是被尹素婉带出王府的,尹素婉就是最大的罪人。
即便是尹太傅死了,尹家倒下了,可尹家还有两个儿女。
一个残废的尹子恪,一个有着“颐和郡主”身份的尹素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所以,进宫来,也是打着除掉尹素婉和尹子恪这两个祸患的如意算盘。
然而,如意算盘失败了。
顾淮不仅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还被老皇帝反将了一军,真是碰了一鼻子灰……
待房间里只剩下贾公公和老皇帝后,贾公公捧着茶上前道:“皇上,您喝茶。”
“小贾,顾瑾璃是真的死了么?”老皇帝攥着茶杯,神色言语之间还是有点不相信。
可能,是他之前对顾瑾璃下手次数多了,而且每次又都没有成功,所以老皇帝的内心里也产生了怀疑。
他不敢相信,顾瑾璃会死的这么容易。
只因为尹素婉的几句话,就跳了崖。
贾公公心情沉重,点点头,“据说当场有许多人都看到了,而且宁王府里也挂起了白帆。”
老皇帝“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沈明辉如何了?”
贾公公道:“沈将军突然痛失了爱女,此时正难过着呢。”
老皇帝沉思片刻,缓缓道:“派人送些东西到沈家去,并且告诉沈家,虽然沈碧云还没来得及与老四成亲行礼,但是在朕心里,她已经是朕的儿媳妇,是老四的媳妇了。”
“朕,要厚葬她。”
同样是侧妃,沈碧云死了,老皇帝就要厚葬她。
而顾瑾璃死了,老皇帝却不闻不问,这当真是两种差距。
不过,老皇帝刚才训斥顾淮,也不过是故意吓唬他而已。
毕竟,尹太傅死了,朝中大臣们要抱大腿站队,恐怕也只能抱顾淮了。
如此一来,除却亓灏、清王和宣王之外,顾淮的势力将最大,这是老皇帝绝对不允许的。
但是,老皇帝也并没有撕破脸重罚顾淮,一来是让他以后时刻对老皇帝的饶恕抱有感恩之心,二来是想他内心不安。
只有忐忑害怕了,顾淮今后才会步步谨慎,不敢有任何造次。
因为,无论怎么着,他欺君罔上的把柄都是在老皇帝手里的。
只要老皇帝哪天突然一个不高兴,那整个顾家就都可以去地府见顾瑾璃了……
背负着有着这样大的一个罪名,顾淮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敢为顾瑾璃讨公道?
“是,老奴知道了。”贾公公刚应了一声,准备抬脚就走,又被老皇帝给喊住了。
“小贾。”老皇帝轻咳两声,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老四情况如何了?”
贾公公如实道:“回皇上,老奴听魏廖说,王爷因为顾侧妃不在了,他的状态不太好。”
“这个孽子,朕看他……”老皇帝冷哼一声,忽然胸口一阵绞痛。
“噗”,他吐了口黑血,捂着心脏痛苦的蜷缩起了身子。
“皇上!”贾公公惊叫一声,吓得老脸惨白。
今晚的天空,黯淡无星,好像也没有月光,八皇子倚在窗口,一双眸子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小祥子在一旁瞧着八皇子这样子,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为何浑身上下散发出一阵凄凉的气息来。
看着那快要燃尽的烛火,小祥子小声提醒道:“八皇子,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八皇子抿了抿唇,幽幽道:“小祥子,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小祥子一愣,摇头道:“奴才听说有的人生前做了好事就能投个好胎,有的人恶贯满盈,就下地狱了。”
“那这样说来,人应该是有灵魂的了。”八皇子扯了扯唇,在小祥子不解的眼光中摆了摆手,轻声道:“你出去吧,我自己静静。”
小祥子点点头,出了房间。
八皇子回想起那个亲手给她缝制过香囊的女子就这样突然的香消玉损了,心里溢出一丝苦涩。
两日后,他拖着一身残伤,亲手为顾瑾璃在南山脚下建立了衣冠冢。
杜江和秦峰疼惜他的身子,怕他累坏了,本打算帮忙的,可亓灏却一口拒绝。
在墓碑上,他用尽所有力气,刻上了一行大气又透露着悲凉的字,“爱妻阿顾之墓”。
赶走了杜江和秦峰,他将脸贴着顾瑾璃的墓碑,想象着是她的怀抱。
可惜,脸颊触及到的地方,一片冰凉,如同他眼角又流下来的眼泪一样。
可能是急火攻心,心中的郁郁之气往眼睛上走了,也可能是这几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思念成疾,总之他的眼睛里红血丝一片。
拥着墓碑,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感觉到眼角有点湿濡之意,他抬手抹了一下,竟然泣血了。
手背上的血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一样,竟发生了重影,紧接着,竟也看不清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亓灏试探性的在将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半晌才苦笑道:“阿顾,你看,我遭报应了呢。”
除了风吹得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没有人回应他。
亓灏的脸蹭了蹭墓碑,血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