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老皇帝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望着七皇子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亓沛,你找朕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一直以来不抛头露面,畏畏缩缩的七儿子过来,肯定有问题!
七皇子垂下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香囊,递上前小声道:“父皇,儿臣听说您最近睡得不好,所以便去清水寺给您求了一个香囊回来。”
“这香囊被主持开了光的,里面装的是清水寺后山的奇珍异草,不仅能有助于睡眠,还有强身健体之效。”
按理说,这小小的香囊有让人神清气爽,睡眠安稳的功效还能说的过去,可能强身健体?这就有些过了……
但是,这被净空大师开了光的东西,在老皇帝眼里就是给神化了,要说它能保长生不老,可能他也信!
“哦?”老皇帝听罢,不知道为何竟心中涌起了丁点感动。
自己虽为皇上,但在清水寺的高僧面前,却与普通百姓一样,没什么优越感可言。
多年以前,曾想求净空大师一串佛珠护身辟邪,然而却被净空大师给婉拒了。
由于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老皇帝也就极少再摆驾清水寺。
即便是被拂了面子,但他对清水寺还是保持着敬重之心。
不过说实话,近日老皇帝夜夜与瑶妃颠鸾倒凤,一把年纪的人,哪能禁得起折腾?
他要是能睡得好,这才不正常呢!
因此,一听到这是七皇子特意去求的,老皇帝的语气温和了点,不过还是透着一丝怀疑:“这香囊,当真是净空大师亲自开的光?”
七皇子重重点头,认真道:“儿臣知道,寻常人要想见净空大师一面很是困难,更别提请他开光了。”
“因此……儿臣从昨天宴会结束后,便去了清水寺,在大师的禅房外面跪了一夜。”
老皇帝看着面色平静的七皇子,低声道:“山上风大露重的,你竟跪了一夜?”
“原本净空大师是不愿意的,耐不住儿臣多番磕头请求,这才勉强答应。”七皇子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听起来确实像是感染了风寒似的:“儿臣想求一串佛珠,但大师却说佛珠这种东西也是需要遇到有缘人才行,于是便派人寻了一些奇花异草装进了这香囊里。”
“大师说,香囊佩戴在身上,同样能够庇护人安康。”
说着说着,七皇子的眼泪竟落了下来。
随即,“噗通”一声,他直直的跪在了地上,低声哽咽道:“父皇……这些年来,儿臣浑浑噩噩,辜负了您对儿臣的期望,如今想来深感羞愧。”
“每每想起,幼时父皇对儿臣的教诲,儿臣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过去……”
“父皇……儿臣之所以说这些话,并非是蓄谋已久,而是……而是前几日做梦,梦到了小时候。”
“光阴不再来,如今……儿臣……儿臣醒悟了,不奢求能得父皇高眼相看,只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儿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在老皇帝的印象里,小时候的七皇子木讷,胆小,畏畏缩缩,功课又不好,起初自己还曾亲自教诲过几次,但见他资质愚钝,又登不得台面,于是便渐渐放弃了他。
再往后,等着七皇子大了,在其他几个儿子的对比之下,老皇帝更是对他嫌弃的很。
而今,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七皇子如此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的模样,他那前后听起来可能逻辑、语序有些问题的话,便显得极为的真诚。
最重要的是,七皇子其实只是碌碌无为,平庸无能罢了,但听着他这话,竟严重得好像有多么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似的,不由得让老皇帝听心里去了,认为他确实醒悟了。
“父皇……呜呜……”七皇子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动作恭敬又虔诚,“儿臣……知道错了,还求父皇……”
“呜呜……求父皇不要拒儿臣于千里之外……”
“儿臣……儿臣也是父皇的儿子,也想像其他兄弟一样,走近父皇身边,走进父皇的心里啊!”
一个堂堂的男儿,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样的七皇子,让老皇帝的老脸神色复杂。
他好像想起来有一次,路过皇后宫里的时候,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啼哭声。
想着皇后宫里当时只有七皇子一个孩子,由于好奇,他便遣退了下人,悄悄探身过去瞅了几眼。
只见小小的七皇子正被皇后拿着厚厚的戒尺狠狠的打着手心,他的掌心已经红肿不堪,哭的喘不过气来,可是皇后仍旧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高举着戒尺,一下下落在他嫩白的小手上……
在封方如沁为皇后之前,老皇帝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宋思雨,但迫于当时局势所需,老皇帝只能听从太后的意思,让原本该为皇后的宋思雨委屈为妃,而方如沁为后……
夫妻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柔情蜜意,水火不容,貌合神离……
而他和皇后,虽说是政治联姻,但在最初的两年勉强还算是凤协鸾和。
毕竟皇后是方家的人,为了巩固地位,老皇帝也必须做出个样子来。
只是,后来的皇后,渐渐褪去了天真单纯的外衣,在家族的影响和后宫里的争斗之下,她慢慢变成了一个绵里藏针,心狠手辣的虚伪女人……
小太子亓沣在两岁时染病夭折后,皇后此后也怀过几次身孕,但都意外小产了。
她疑神疑鬼,认为是宫中其他妃子所为,阴毒的本性越发的暴露出来。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温良端庄的人,可背地里被她害死的嫔妃越来越多……
长到不过三岁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以及那些连娘胎都没出来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也大多都死在皇后手中……
对于皇后的所作所为,老皇帝不是个傻子,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很多时候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不轻不重的不伤颜面的提点两句。
直至宋思雨也难逃皇后毒手的时候,老皇帝便彻底的爆发了。
还记得那一夜,在凤鸾宫中,他险些将皇后给掐死。
要不是太后她老人家赶到的及时,恐怕皇后一死,方家人便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那一夜,凤鸾宫里所有知道内情的宫女、太监,都被太后给处死。
而第二日,老皇帝像是苍老了十岁似的,对外宣称贤妃是病死的……
贤妃出殡的那天,刚好是亓灏五岁的生日。
那一日,小小的他哭成了泪人,趴在灵柩旁边任是谁都拉不走,最后还是太后将他哄走……
此后,老皇帝与皇后的关系,便如那腊月的数尺寒冰一样。
当然,在众人面前,这夫妻和睦的戏份还得做全……
皇后是亓灏的仇人,而方家是整个朝堂上最难铲除的一颗毒瘤。
所以,先不管这皇位会落入谁手。
总之,目前亓灏和老皇帝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一定要尽早铲除方家!
当年皇后收养七皇子的原因,老皇帝也是明白的,还不是为了手里多一个底牌?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对七皇子的厌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源于皇后!
而如今对小八的喜爱,则是因为小八身上那并未被污染的纯真,善良……
现在想来,七皇子变成现在这一事无成的样子,除了皇后的失败教育之外,自己也有责任……
重重叹了口气,老皇帝示意贾公公扶七皇子起来,“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父皇……原谅你就是了!”
七皇子听罢,甚是受宠若惊的看着老皇帝,眼里的泪水更多了:“父皇……”
老皇帝心情有些莫名沉重,兴许是想起来了那些陈年旧事,摆摆手,疲倦道:“下去洗把脸,这样子成何体统?”
“是,父皇。”七皇子连忙擦了擦眼泪,刚走两步却顿住了脚,回身道:“父皇……”
老皇帝往后靠在椅背上,难得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什么事?”
七皇子小心翼翼道:“儿臣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件事情。”
“今日宁王侧妃顾瑾琇当街行凶杀人,一开始儿臣不相信一个弱女子能杀了尹二公子和几个家仆,但有目击的人说顾瑾琇手腕上有一个像镯子似的暗器。”
“那暗器一旦触碰到机关,便能发射出数百枚毒针……”
见老皇帝皱了皱眉,七皇子又继续道:“顾瑾琇与尹二公子之间本就有过旧怨,这次保不准……保不准她是恶意行凶。”
“还有……还有……”说着说着,七皇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皇帝觉得接下来七皇子说的话应该很是不寻常,便厉色道:“继续说!”
“顾瑾琇她之前参加宫宴的时候,应该也带着那镯子进宫。儿臣想,宫里守卫森严,又没人对她如何,她没理由这般防备。”
“所以,儿臣担心她是图谋不轨,要对您或者是宫里的谁不利!”
咽了一口唾沫,七皇子一口气把话说完,只见老皇帝的脸色黑沉沉的更厉害了。
心里一喜,七皇子又大着胆子补充道:“父皇……儿臣与顾瑾琇和顾家无冤无仇,没有必要刻意去诋毁她。”
“儿臣之所以思虑太多,完全是担心有人会对父皇的安危构成威胁。”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若是儿臣猜度错了,还望父皇原谅儿臣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怎可能与顾瑾璃无冤无仇呢?要知道,顾瑾璃可是撞破了他与瑶妃在假山后面的奸情呢!
今日进宫之前,陈泽轩特意派雷子给他送了封信,要他这次咬住顾瑾璃不松口。
能借着郭明顺和尹太傅的手除掉顾瑾璃,这自然合他的心意。
所以,他又怎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呢?
至于顾瑾璃手腕上的银镯子,七皇子是没仔细注意过。
利用镯子来做让老皇帝起疑的突破口,这也是陈泽轩教的……
不得不说,有陈泽轩这个幕后军师,七皇子相信,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瞧,刚开始那张瓦解老皇帝冰冷内心的温情牌,打的多好?
同样是给老皇帝送礼物表孝心,他明显比宣王要技高一筹!
老皇帝眯了眯眼睛,沉默不语。
顾瑾璃是顾家人,现在的身份又是宁王侧妃。
而顾家,似乎与宣王又有亲密的往来。
若她真心思不正,那这件事情就麻烦多了……
捕捉到老皇帝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意,七皇子见目的达成,他拱手垂首道:“父皇,儿臣已经耽搁您太久时间了,就先退下了。”
摆摆手,老皇帝闷声道:“退下吧。”
转身关门的时候,七皇子唇角扬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