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
桓容无心理会这场闹剧,一点点展开绢布,看到图上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图的精细远超想象,尤其是从射阳往盐渎的一段路,标注得格外详细,肯定不只走过一次。
“此图是尔等所绘?”
见桓容问话,三人没有犹豫,同时点头,道:“是我三人合力。”
“哦。”桓容站起身,走到三人近前,俯视三人表情,眉心微皱,“尔等祖籍何地?如何同胡人为伍?”
“回府君,仆等祖籍彭城,先祖曾为郡中小吏。遇胡人南侵,全家沦为胡人私奴。为护全家老小,不得已同胡人虚与委蛇……”
三人一番讲述,貌似身世可怜,值得同情。但考虑到他们前番所为,话中的可信度就要打个折扣。
果然,不等三人话说完,胡商当即叫道:“你们说谎!是你们自愿投我大父帐下,发誓愿为我大父驱使,为取得我大父信任,还亲手杀了两个晋官!”
桓容挑眉,看着胡商怒骂,三人齐声喊冤,并不出声阻止。
“我可以向先祖发誓,他们是自愿投靠!不提他们的父祖,就是这三个,不久前还出谋截杀一条汉人商船,杀了整船的人,抢得数箱珍珠金银!”
“他们藏下的金子,就是从商船上抢得!”
“如果郎君不信,可以搜搜他们身上,定然还有珍珠!”
桓容目光冰冷,退后两步,令护卫上前仔细搜查,果然在一人靴中搜出指肚大的两颗珍珠。
“你也不嫌咯脚!”胡商得意冷笑。
桓容只是扫过一眼,随意摆摆手,珍珠他多得是,这两颗干脆给府中护卫买酒。
“谢府君!”
护卫大喜,包好珍珠掖入腰带,看着三人的表情愈发不屑。
八王之乱之后,北方被胡人占据,留在北地的汉人不在少数。被抓为私奴的不少,投入胡人帐下的也非个例。但是,这三家主动投靠胡人不说,还向昔日同僚举起屠刀,更要劫掠杀害汉家百姓,其性之恶,简直该千刀万剐!
“府君,这三人该杀!”
桓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先让护卫将胡商带下去,七日后送往盐场。
“我饶尔等不死。”
既然千方百计刺探盐场,想到盐渎劫掠,那就如他们所愿,直接发为盐奴。被守卫和盐工一同看守,这几人长出翅膀也休想飞走。
胡商大声求饶,怒骂桓容不讲信用,直接被护卫堵住嘴,三下五除二拉出前堂。
“府君如何不信?”一名护卫道,“不是留了你们的脑袋?不想要尽管说,我不怕担责,现下就送你们上路!”
胡商哆嗦两下,终于不敢再继续乱挣。
堂内,桓容俯视三人,冷声道:“尔等能绘南地舆图,想必也能绘出北地?”
三人没有立即回答,见桓容面露不耐,才有人壮着胆子道:“回府君,仆等能绘燕地,彭城至颍川最为详尽。”
“好。”桓容突然笑了,道,“我给尔等七日时间,分别绘制一幅舆图。如令我满意,可饶尔等性命,同胡人一并发往盐场。如若不然,便将尔等砍头戮尸,悬于城外篱门,好让世人知道,尔等是如何数典忘祖,背弃先人!”
此言一出,三人当即面如土色,惊恐万状。
“府君,仆等知错,求府君饶仆等一命!”
“想留得一命,便绘出舆图。”桓容没有半分心软,“带下去!”
命令既下,三人当场被护卫拖走,分别进行关押。
之所以要一人一份舆图,不是桓容故意找麻烦,而是他不信三人。真有哪个包藏祸心,故意绘制错误,三张放到一起,对比他脑海中的记忆,不说立刻改正,总能发现问题。
想起书信尚未写完,桓容紧了紧斗篷,打算返回后堂。
行到回廊下,吃饱喝足的苍鹰从斜刺里飞来,振动两下翅膀,落到桓容肩上。
“明日要劳烦你了。”桓容侧头轻笑,手指擦过苍鹰的腹羽,道,“不知从此地往北要飞多久,五日还是十日?”
苍鹰歪了下头,张嘴咬住桓容的一缕头发,并没太过用力,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警告。松口后鸣叫一声,就像在对桓容说:你敢质疑老子的飞行能力?!
“好吧,我知道不该担心。”
葛巾已经被苍鹰扯开,两缕黑发散落鬓边。桓容干脆全部解开,任由黑发披在肩头,发尾随风轻舞。
古拙的木廊下,俊秀的少年闲庭信步,肩上一只黑褐色的苍鹰,随冷风拂过,冬雨洒落,就此印入画卷,镌刻进历史长河。
西河郡,秦氏坞堡内,秦策特地召集心腹,对照秦璟带回的舆图细细描摹,并请来熟悉南地之人,针对图上可能出现的缺漏进行增补。如有哪处郡县河流出现争议,必要经五六人确认才能定下。
慕容亮很是“守信”,回到燕地便开始搜罗人口,已有三百户送到洛州,另有五百户已在路上。接到秦玓送来的消息,秦璟当即取出两枚金珠,用绢袋装好,在袋中附上简短书信,套在一只金雕颈上。
阿黑是秦璟亲手养大,天生具有灵性。堡内的其他猛禽不能说不好,和阿黑相比总是差了几分。
修长的手指擦过飞羽,秦璟松开鹰绳。
金雕振翼飞起,在城头盘旋两周之后,飞向洛州方向。
建康城中,元正当日,宫中设朝会庆贺。
御道和宫道两侧点亮彩色华灯,庭中架起木堆,燃起赤-色燎火。
焰心微蓝,时而发出声声爆响。
乐手拨动琴弦,歌女声音清脆,时而拉长调子,吟唱出秦汉传下的古韵。舞-女绕篝火飞旋,舞袖折腰间,仿佛同火焰融为一体。
群臣入宫进贺,宴上纷纷献酒,天子放开豪饮,朝会中途竟已酩酊大醉。
后-宫-中,褚太后和庾皇后均无半点喜意。
庾皇后为娘家和自身命运担忧,压根喜不起来。褚太后想起术士扈谦之语,更是双眉紧蹙,心绪纷乱。
不是万不得已,褚太后不会借元正之日召术士筮易。
南康公主的警告犹在耳边,桓温的威胁日益逼近,她不敢再轻信桓大司马的承诺,但也不能马上求助朝中,唯有求神问卜,好歹求一个心安。
卦象显示出的结果既喜且忧。
扈谦离开后,褚太后对着三足灯出神,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六个字:晋室稳,天子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