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两人又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耳边只听得院中树上有知了在枯燥地叫着,一声一声,令两人之间的尴尬越发明显。
“过两日皇上与皇后要出宫郊游,到时候会有不少皇子朝臣带着家眷相随,你也随本王出府吧。”慕容修站起身来,对她说道。
卫云兮抬起头来,天光从藤蔓中漏下斑驳地打在他的身上,明明灭灭,令他看起来愈加不真实。臣子与帝后出游一般都是带着正妃,很少带着妾室随行。这算是他与她握手言和的第一步吗?
“妾身遵命。”她站起身来,朝他施了一礼,转身走进了屋中。
慕容修看着她毫不眷恋的倩影,心中不知为何猛地一空。她是谜一样的女人,每次他想要多深入了解,就发现她又有一层等着他来发现,哪一层看都是她,又不似乎不是她。
他忽地无言,原来的路已不按自己的意愿继续,而自己与她到底要走向什么样的一种结果……
南楚的春日一向是最宜人的,连一向缠绵的梅雨季也是转眼既过。如今南楚与北汉的战事是南楚得胜,又听闻北汉新帝刚立,不过是还未弱冠的少年,支撑不起朝堂则只能仪仗朝中几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才能勉强支撑。而朝中又因这权力更迭而动荡不安。曾经对南楚是极大敌人的北汉难得如此消停,这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南楚权贵们早就想出去散散筋骨,享受一下心头无挂虑的畅快心情。
两日之后,南楚帝后二人同游,规模盛大。全楚京百姓纷纷倾城而出,在御街两旁竞相看这盛况。一大早卫云兮打扮一新,由小香扶着出了府门。只见王府门前早就停了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鎏金彩绘马车,而周燕宜正身穿金光闪闪的服饰,正娇羞地扶着着慕容修的手上了马车。
慕容修回头,看着卫云兮走近,一笑,问道:“你可会骑马?”
“妾身不会。”卫云兮摇头回答。
慕容修深眸中露出失望:“可惜了,一路风景甚好,骑马才能领略。”
自那一日两人谈完,之间不再剑拔弩张,也许是卫国公那册子里的谏言起了作用吧。慕容修为这几日对她莫名的和善自我解释。
卫云兮眼角看着那大马车中的车帘抖了抖,一笑:“殿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妾身在马车上也能领略沿路风光。”
慕容修还想说什么,忽地眼角余光也看到了车帘后的那一双眼。他忽地起了捉狭,握住卫云兮的手,似笑非笑地问:“与本王同乘一骑,难道爱妃不愿意?”
卫云兮只觉得他的手温热而略带粗糙,被男人接触的异样感觉从心中升起,她不假思索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带着警告:“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说完飞快地转身,可是方才那一幕已落入了那车帘后的周燕宜的眼中。慕容修看着她逃走,不由轻笑出声,她总是这样警觉而敏感,令他忍不住要起了逗弄之意。
他正要回身上马,忽地远远有马蹄声声传来,铁蹄声沉闷,如雷从地底隆隆滚过。慕容修是上惯战场之人,只听了几声心中不由暗赞一声。这一队人训练有素,马蹄落下竟是整齐划一。他循声抬头看去,只见一队三十多人的锦衣护卫从宽阔的长街尽头飞驰而来。
“清御街!清御街!——”锦衣中有人长长呼喝一声,气韵悠长,显得内功不弱。
“这是?”慕容修回头问道。
王府管家知他长年在边关,不知这最近几年京中的情形,他连忙上前解释,“王爷不知,这是龙影司在替圣上出游清御街,有形迹可疑之人立刻当场诛杀,不必请旨。”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街道两旁的人群中一声惊呼。一位游侠模样的大汉就被一支劲箭射入心口,当场倒地而亡,远远地都能闻见那股血腥味,久久不散。
慕容修深深皱起剑眉:“这几年龙影司当真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他还再说,王府管家已面露惊恐低声道:“王爷小心,这龙影司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慕容修想起殷凌澜的传言,心中厌恶:“难道本王会怕了他们一群鹰犬走狗不成?!”若不是当今他的父皇慕容拔年老越来越昏庸无能,贪生怕死,怎么能容这龙影司权力越来越大?
他正思附间,那一队龙影司的护卫们已到了王府跟前,看也不看便策马而过。当真是旁若无人。慕容修看着他们飞驰而过,心中气得连连冷笑,却不想紧接着长街尽头又传来隆隆的车辙声。他定睛一看,是一辆八匹骏马拉着的鎏金大马车。天子龙撵是九匹骏马,太子乘六匹,皇子也才不过四匹。这来的人是谁!竟比太子规制还要高?!
慕容修还未问,王府管家似明白他想问的,上前低声道:“殿下,这是龙影司的统领,殷统领乘的马车。”
慕容修心中惊讶非常,难怪当初他去找殷凌澜寻求联盟之意他的态度却那么傲慢。看这架势,原来是自己小看了他殷凌澜的通天手段了。
那马车来得很快,顷刻已到了建王府跟前。正当慕容修以为这马车就要越他而过的时候,那赶马车的两位车夫一声呼喝,八匹马拉着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门前。满街声音俱无,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看这马车的动静。
半晌,里面传出一声轻咳:“多日不见,建王殿下可安好?”那声音清冽如泉,令人听了只觉得心旷神怡。
慕容修走上前,一笑:“一切安好。只是本王甚是挂念殷统领别苑的好茶。”
薄薄一道车帘隔着,里面殷凌澜微微勾了唇角,曼声道:“好茶留待贵客。若是殿下不嫌弃,车上还有一盏清茶,你我可品茶畅谈,消消途中无聊。”
慕容修深眸中有什么猛地一亮,他看着纹丝不动的车帘,生平第一次觉得柳暗花明,那似遥不可及的光正在前方,触手可及。他大步上前,有一位美貌婢女从车厢中掀开帘子,引他进入。
“贵客已来,可以走了。”殷凌澜依然闭着眼淡淡吩咐。马车又动了起来。
慕容修坐在马车中,看着那靠在锦墩上的殷凌澜,他比几日前似更苍白了几分,可是那如雪色的脸色依然掩不住他的阴柔俊美,无人可知殷凌澜的出身,也不知他年岁几何,只是看他的样子分明比自己少了几岁。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病弱的男子,却掌管着令整个南楚都为之惧怕的龙影司。一个人到底要多可怕才可以做到这样的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慕容容修沉吟不决,殷凌澜已缓缓睁开眼,那俊美过于妖娆的眼眸中,玄瞳漆黑,深得不见底,看得慕容修心中一凛。
“建王殿下在想什么?”殷凌澜淡淡问道。
“本王在想,是什么让殷统领改变了当初的主意?”慕容修一笑,从他面前矮几上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一仰头从容喝下。
殷凌澜看着坦然自若的慕容修,不得不承认,慕容拔的诸位皇子中只有慕容修才有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淡色的薄唇一勾:“建王殿下想好了拿什么来换殿下想要的一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