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 影驻,苍月压云。
郝瑟和文京墨双肩并立葡萄架旁, 看着眼前对峙双方, 额角渗出细密汗滴。
小院正中,尸天清孤身持剑, 长剑凛光流寒, 隐隐嗡鸣。
在他前方, 七名黑衣杀手横剑排立, 佛像面具之上, 一双空洞双目深凹, 透出冰冷杀意。
夜很静, 静得可怕, 没有一丝风声,也没有一声蝉鸣。
整条桑丝巷都没了呼吸,如同一条死巷。
杀意在空气中激荡, 吹起一缕微风, 吹落一片桑叶。
倏然,尸天清和七名杀手同时动了!
七道黑影从地上拔起,漫天月华一片昏暗, 空中一片人影错乱, 寒光凝成七道光弧,围杀而来。
尸天清身形一闪,黑衣荡起,化作一束疾风冲入茫茫剑光之中。
霎时间, 剑光缭绕,金石铿鸣,满眼刀光剑影,满目杀影重重,凛冽杀意掀起漫天烟尘,遮云闭月。
郝瑟强忍心头剧颤,将文京墨挡在身后,步步后退,文京墨狠咬牙关,与郝瑟一同死死死盯着院内战况,心口一点一点发紧。
浓稠夜色中,那一道孤寂黑影独战七人,剑光如冷空流星,在七杀剑光中,忽明忽灭。
郝瑟死死抓住胸口衣襟,寒意顺着脊背一点一点渗入骨髓。
为什么?!
为什么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要来追杀我们?!
为什么又是这样?!
难道——难道又要和那时一样?!
越啬寨中漫天火光,染红大地的血水,仿若一根尖锐的刺,刺穿了郝瑟的双瞳。
郝瑟全身开始颤抖。
文京墨眉峰一蹙,反手抓住了郝瑟的手腕。
突然,战圈中的尸天清一跃而起,如飞鹏翱翔,剑闪芒涌,仿若怒海波涛,高速飞旋狂扫而出。
“锵!”七道裂鸣汇成一声。
七名杀手七柄长剑同时脱手,断裂在地。
尸天清旋身落地,直身而立,手中长剑嗡鸣不止,刃指前方。
“尸兄!”郝瑟和文京墨同时大喝。
尸天清猝然抬手,制止二人上前,手中长剑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七名杀手倒退数步,七只手臂剧颤难休,虎口炸裂,血肉模糊。
“是九青派的浑天夺意剑!”
“果然,此人就是雇主要找的人!”
佛面杀手窃窃私音回荡在寂静夜空中,幽幽宛若鬼语。
啥子?!雇主?!什么雇主?!
郝瑟和文京墨面色同时一白。
尸天清更是神色大震,哑音厉喝:“你们说什么?!”
可对面七杀手却是不再多发一言,佛面幽深目孔直勾勾看着尸天清,如同来自地狱的注视。
突然,七人同时拔地而起,翻出院墙。
一道赤色焰火同时从墙外喷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血线。
卧槽,是信号弹!
郝瑟立时反应过来。
“不好,他们还有援兵!”文京墨厉声大喝。
“走!”尸天清旋身冲到郝、文二人身侧,右手将郝瑟甩上自己后背,左手抄起文京墨腰身,身如闪电冲门而出,急速向桑丝巷口奔去。
可还未到巷口,突觉天空色一暗,七道黑衣从天而降,挡在了三人面前。
仍是黑衣黑靴,佛面点血,唯一不同的是,这七人身上的血气更浓,杀意更烈。
尸天清猝停脚步,将郝瑟和文京墨放下,将二人向身后一推,哑声道:“走!”
“尸兄!”郝瑟和文京墨焦声大喊。
尸天清回眸一眼,冷声如冰:“快走!去秦宅!”
话音之中,黑衣已化作一道剑光,携剑啸冲向佛面杀手。
郝瑟和文京墨对视一眼,眸光狠闪,转身拔腿狂奔冲向桑丝巷深处。
身后金戈剑鸣之音震动耳膜,仿若每一声都敲在郝瑟心尖。
鬼使神差的,郝瑟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便再也走不动了。
萦光耀目剑风之中,尸天清足下不稳,身如颠叶,手中长剑仿若萤火之光,根本无力抵抗那铺天盖地的剑芒。
突然,就见尸天清身形一个踉跄,猝然跪地,嘴角溢出血红。
灼热血浆瞬间冲上大脑,郝瑟一把推出文京墨,大叫:“文书生,去找秦老爷!”
文京墨咬牙,提起长衫拔腿狂奔向巷子深处。
郝瑟自己却是一个回身,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冲了回去,口中哇哇大叫:“仙人板板,老子和你们拼了!”
尸天清听声回头,立时惊得肝胆俱裂,嘶声大吼:“阿瑟!别过来!”
可郝瑟哪里肯听,已经冲到了战圈外围。
尸天清翻身一跃而起,一把环住郝瑟,黑色衣袂狂旋一圈,剑气蓬亮如电,搏命狠荡一圈,汹涌剑气立时将七人杀手狠狠劈退了数丈。
可这一击,也几乎用去了尸天清全部力气,整个人都挂在了郝瑟身上。
“尸兄,我背你!”郝瑟一咬牙,将尸天清挂上后背,提步狂奔冲向巷子深处。
身后,七人杀手如同幽灵,无声追袭而来,剑光杀意寸寸逼近耳后。
狂逃疲命,气喘如牛,汗滴如豆,背后尸天清嘴角溢出血浆滴落肩头,灼热滚烫。
郝瑟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之上,软棉无力,眼前熟悉的街景,在模糊视线中飞速后退。
陈家铁匠铺、王家肉铺,吕家豆腐坊,周家大院——
郝瑟眼底涌出灼热血光。
大家千万别出来啦!
无论听到什么,都千万别出来啊!
脚下急转,身形漂移,已到桑丝巷尽头,秦宅的两口石狮就在眼前。
文京墨趴在秦宅大门前,死命砸门,嘶声大吼:“秦老爷,小生桑家茶摊文京墨,郝瑟和尸天清命悬一线,望秦老爷救人!望秦老爷救人!”
可那森严大门就如铁板一般,纹丝不动,院内更是无点响声,就如整个桑丝巷一般,死寂一片。
郝瑟赫然停步,站在了秦宅之前。
身后的七名杀手携着寒彻杀意追到,将三人困在秦宅大门之前。
孤立无援,穷途末路!
尸天清从郝瑟背上滑下,慢慢站直身形,长剑厉指前方,剑锋微颤。
郝瑟和文京墨排站尸天清身侧左右,冷目狠瞪。
“杀!”
杀手中有人冷喝一声,七道剑气瞬间横空而来,冷森森地直指三人面门。
尸天清骤然清啸一声,黑色衣袂无风而起,横空一剑仿若惊电缭绕,瞬时化出三重剑影,斩风裂日劈下。
“轰!”
但见剑光落下之处,灰尘蔽天,一片狼藉。
黑衣杀手齐齐倒在了地上,剑断手残,鲜血满身,竟是有六人当场毙命。
唯有一人苟延残喘,惊惧叫道:“三玄……奉天……没有内力,为何还能使出三玄奉天……”
就如同回应他们的疑问一般,尸天清长剑坠落,豁然跪地,噗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尸兄!”
郝瑟和文京墨急忙上前,扶住了尸天清。
“尸兄,你怎么样?”郝瑟声线哽咽。
文京墨鹿眼赤红,抿唇难语。
尸天清抬头看了二人一眼,轻轻摇头,薄唇一动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口,就涌出满口血浆。
“莫要说话!”文京墨压住尸天清肩膀。
“我知道尸兄你要问什么!”郝瑟一抹眼皮,拾起地上的宝剑,豁然起身,走到唯一活着的杀手面前,以剑锋逼住杀手脖颈,三白眼赤红如血:“说,是谁雇佣你们来杀我们的?!”
佛面后的目光冷漠如石,再无一声回应。
“不说,就去死!”郝瑟三白眼一眯,手中长剑豁然刺向杀手咽喉。
“阿瑟!”嘶哑嗓音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了郝瑟。
郝瑟猛然回头。
但见尸天清面容苍白,嘴角血红触目惊心,挣扎起身,朝着自己拼命摇头:“阿瑟……不可、不可杀人……莫要脏了手……”
酸意冲入鼻腔,郝瑟几乎要哭出来。
“呵……呵……”突然,那杀手嘴里发出几声怪响,头一歪,嘴角溢出黑色血浆,竟是服毒自尽。
郝瑟大惊,不禁倒退数步。
就在此时,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道幽叹嗓音。
“往生盟的规矩就是,宁死也不能透露雇主的姓名,郝兄弟又何必在杀手身上浪费时间——”
但见一人率领十余个魁梧汉子,从浓重的夜雾中慢悠悠走到了三人面前。
玄色长衫,手持黑刀,鬓角花白,下巴小胡,眸光精闪——竟是聚义门四十八分舵乌门门主许良山。
郝瑟死鱼眼圆绷,一脸惊诧:“许门主?!你怎么——”
“郝兄!”文京墨赫然大叫一声,“快过来!”
郝瑟猛然转头,一脸惊诧看向文京墨和尸天清。
但见文京墨鹿眼长眯,尸天清面色戒备,立时反应过来,一个窜身冲回了尸天清身侧。
“许门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文京墨冷冷瞪着许良山喝问。
许良山看着三人,挑起眉峰:“文兄弟莫不是怀疑,是许某雇用往生盟前来追杀你们三人?”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死死瞪着许良山。
许良山不禁微微摇头笑了起来:“三位多虑了,许某可没有这等魄力,花百两黄金雇佣往生盟前来杀这位尸天清兄弟——啊,不,许某应该称你的本名——”
说到这,许良山不禁沉下嗓音,双眼死盯尸天清,嘴角扯出残酷弧度:“九青派的淫徒,尹天清!”
此言一出,尸天清身形豁然剧震,文京墨更是面色大变,猛然瞪向尸天清:
“尹天清?九青派的尹天清?!”
“文兄弟耳目灵通,肯定是听过九青派尹天清的大名吧!”许良山嘴角带笑,一字一顿道,“九青派无尤散人唯一嫡传弟子尹天清,人面兽心,奸/杀师侄,被九青派掌门以九龙焚心鞭废去武功,逐出九青,江湖正道皆可剿杀之!”
字字句句,如同利刃破开夜空,刺入众人耳膜。
人面兽心……
奸/杀师侄……
谁?他们说的是谁?!
郝瑟两眼发直,脑中轰鸣作响,眼珠一格一格僵硬转动,看向身侧之人。
身旁的黑衣青年,似是感到郝瑟目光,踉跄后退一步,如剑笔直的身形此时却是萎靡弯曲,颤抖不止,仿若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尸……兄?”郝瑟喉头发紧,低唤一声。
尸天清身形剧烈一震,缓缓抬头看向郝瑟,厚重刘海浸染汗水血水糊在黄面之上,隐隐露出一双眸子,如泉水般清澈,如泉水般悲伤。
“如此禽兽不如之人,许某奉劝二位趁早与他划清界限!许某敬郝兄弟和文兄弟二人为人,只要二位弃暗投明加入许某乌门,许某保证二位以后定可鹏程万里。”
许良山的慷慨话音响彻街道,可郝瑟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夜风中,郝瑟和尸天清相距一步之遥,静静对立,默默对视。
文京墨站在一侧,静静看着二人,神色莫测。
“尸兄,他说的可是真的?”郝瑟灼亮目光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黑衣青年。
尸天清眸光剧震,薄唇颤抖,张了几张,却是无声,一双眸子渐渐蒙上浓沉黑雾,仿若夜空星河泯灭,坠入无底深渊。
郝瑟慢慢攥紧了手指。
人面兽心?
那个帮助街坊捉猫咪、修屋顶、洗衣服的尸兄?
那个每日专心劈叉做饭挑水、任劳任怨的尸兄?
奸/杀师侄?
那个一见到桑丝巷几位女性同胞吵架现场就一脸惊恐的尸兄?
那个一被顾桑嫂夸奖就会不好意思脸红的腼腆尸兄?
还有……
擒拿堕仙时舍命救人不顾自己分毫的尸兄……
望着自己赠送的宝剑时满目悲凉的尸兄……
看到桑丝巷街坊围坐一圈吃饭聊天时露出温暖又怀念笑容的尸兄……
以及,现在……
眸中悲色流淌全身的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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