腔。
下午在坟地哭得太厉害了,她的嗓子有点儿沙哑,轻轻地,她清了清喉咙说着。
“你难过,娘也难过,我们大家都难过。玉秀刚过去那两天,娘听到这噩耗就像当头挨了一闷棍呀,双腿感觉没有一丝气力,差点儿就要瘫在地上啊……我哪晓得好端端的个人儿说没就没了,还是花骨朵儿的年龄啊,花还没有开彻就谢了啊!”瑞芬说着说着自己先哽咽了。
怀诚不吱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枕头上。半边脸都濡湿了。他伸手在炕尾的书堆里撕过半页纸揩揩鼻涕眼泪。
“娘是过来人,哪能不晓得你的凄苦呢?你记得你姥姥出事比玉秀还快呀,六六年,那个时候娘还没生下你,咱们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啊,实在没有办法,人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吧?我就把你姥姥送到哈尔滨你大姨家去,我知道你姥姥不愿去呀,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只要能活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啊,可我得咬着牙送啊,七九年我接你姥姥回来,你还不满十岁呀,你应该记得了,你姥姥多健康的人啊,回来没过几个月就不行了,把你娘狠心地撂到了白地上……娘比你还难过呀……但是,娘总不能跟你姥姥走啊,娘还要把你和你哥哥、姐姐三个乖乖拉扯大呀。娘是揩干了眼泪又撑起来呀,心里再苦也要往前过呀……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呀……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和你爹指望什么呢……不就指望着你们弟兄们能出人头地吗?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咱活着的人还要拼死累活的生活下去,还要挺直了脊梁活人哩……”瑞芬说不下去了,吸溜着鼻子,她放下扇子,撩起汗衫衣襟揩着眼泪。
娘哭了。怀诚眼泪更是往外直涌,一翻身抱住娘的腿,嗄着嗓子哭道:“娘,别说了,咱怎么这样命苦啊……”
瑞芬抱住怀诚的头,替他抹着脸上的泪,“儿啊,不是命,咱不信命,啊,咱不信命,咱穷人也要活出志气,活出个人样子来,你是学生,将来是要做大学问的,咋还相信命呢?——过光景活日月哪里都有坡坡坎坎的啊。一个人从小到大,到能光光鲜鲜站到社会上,要经历多少难啊?谁又算过,又有谁能算得清楚啊?想都想不到的难啊,你挺过去了,你就活成人了,就算成材了,就活得响当当格铮铮的了,旁人都要敬佩你羡慕你妒嫉你,你说话做事就都叫得响啦。你挺不过去,你就成了蔫萝卜儿,就会一辈子让人瞧不起你。鄙视你耻笑你,恨不得一脚把你踩到脚下的烂泥里,人活一口气啊,哪个不想顺顺当当的,哪个又喜欢爬坡过坎儿的?可没有办法,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要什么的……”
“可玉秀怎就要过这么大的坎呢,还把命都给搭上了。她是那么好……娘,为什么不让我去替她?我愿意替她去死……”怀诚泪如泉涌,悲恸地喊道。
瑞芬惊得把怀诚头紧紧搂在怀里:“傻儿子,快别这么说!可不许瞎说的!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成了呀,可不准再这样想,啊,啊?”
怀诚只是哭。多少年不睡在娘的肚子上了,闻到娘身上熟悉的温暖的味道,怀诚娇怜得像回到了童年。在娘的怀里,他可着意儿淌着眼泪。只有这样,他心里才好受些。
“娘,我晓得你要和我说什么。”好长时间,怀诚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娘,说,“我晓得娘怕我消沉下去,想不开,影响上学。”
娘望着他使劲地点着头。
“娘,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的,不管中考我考的怎样,我都认了,我开学会慢慢好的。我不能把成绩弄掉下来,我成绩掉下来对不起玉秀,她肯定会伤心的……”怀诚抽着鼻子,泪又要流出来,他用力止住。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呀,我儿明白事理啊……”娘说着说着,眼泪却又流淌出来了。
这是宽慰的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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