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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1993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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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把杂货车扔给了老乡,告别了桥下的窝棚,随彭福生一起上了山——在北京西郊门头沟的大山里,彭福生通过熟人赁下一片废弃多时的旧厂房,又手把手教会了伍子制版、晒图、印标语、印文化衫,俩人决定一起创业搞印刷。

    这是一片依山而建、废弃多时的旧厂房,四周荒草萋萋、遍地坟冢萦萦。中间是个小盆地,和足球场差不多大。之所以选择这里,完全因为租金便宜,几乎等于不要钱。

    为了到市区联系业务,彭福生经常早出晚归,几乎天天走夜路。山路两旁鬼火憧憧,偶尔还能听到远山的狼嚎。起初,上下山他得抽着烟、唱着歌,给自己壮胆。后来习惯了,天做被、地做床,闭着眼也晓得遇到哪个坟头该往哪边拐。

    转眼到了腊月,彭福生尝试了各种办法,但业务量却一直少得可怜——失去了学校的金字招牌做靠山,以往笼罩在个人头上的光晕也就随之散去,在社会上单打独斗完全是两码事。

    眼见兜儿里的钱越来越少,除了沧桑感与日俱增,彭福生却也并无半点抱怨,毕竟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

    山区的冬季,**萧条、严霜凛冽。两个大男人几乎顿顿煮挂面,缺乏营养已成为面临的首要问题。一个月圆之夜,彭福生还从山下领回一条跟了他一路的土狗,给狗起个名字就叫“月亮”。上山后,“月亮”也跟着人一起,天天呼噜噜吃面条。

    本科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方冬梅约上李娜和刘强,大包小包带了一大堆吃的,顶着簌簌的雪花上山来探班。

    见到彭福生,大家都羡慕不已,都说还是自己当老板好,不用看别人眼色,凡事自己说了算。每天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办公,感觉像度假,给个县官当也不换。

    高中毕业后,李娜从中国大饭店的前台接待员做起,已在职场打拼了三四年,又通过成人自考拿到了文凭。如今,凭着职场的经验和娴熟的口语,她已成为一家跨国外企的办公室文员,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知性和优雅,说笑间也时常带出一种office lady的味道——用刘强的话说,就是“不好好说中国话,成心往外蹦英语单词儿臭显”。

    刘强和方冬梅最近都在忙着落实各自的工作单位——据说大学生国家包分配的政策正在调整,在外地高校就读的北京学生,有的就很担心自己回不了京。

    中午李娜请客,几个人在山下的火锅店暴撮了一顿涮羊肉。彭福生和伍子一直吃到肚儿歪,松了两截皮带扣儿,又要个泡沫餐盒给“月亮”七七八八装了一大堆,才放下筷子。

    送走了方冬梅他们,已是下午,雪仍下个不停。俩人回到山上,打着饱嗝儿四目相对。厂房由于年久失修,大北风呼呼地顺着门缝儿往里灌,破门板似乎随时会被吹到山坳里去。好在今天肚里有横食儿,暂时还不觉得冷。

    屋里的温度始终在零度以下——唯一的供暖设备是一台时常熄火的老锅炉,由于忘了添煤此刻早已冰凉。中午未及清理的茶杯此刻已硬邦邦地冻在了桌上。

    “哥,屋里实在太冷,咱这样熬着,迟早得生病。”伍子裹着一件绿色棉大衣,打了个喷嚏看着彭福生。他手背上已经冻得都是皴,一直揣在大衣兜儿里。

    “谁说不是呢……”彭福生裹着一件蓝色棉大衣,也打个喷嚏看着伍子,他的手背上全是裂口,吃饭的时候一直往袖子里缩,生怕被方冬梅看到。

    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嘴儿猛灌了一口打包回来的老白干儿,酒瓶往桌上一墩,几下子把衣服脱个精光,对着伍子大吼了一声:“走!”

    厂区中间有一口深井,平时吃饭喝水全靠它。鹅毛大雪中,彭福生打上满满一桶井水,高举过头,“啊!”地大喊一声,劈头便浇。一连三四桶,直到皮肤通红,周身升腾起白莹莹的蒸汽。

    伍子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也闷一口老白干儿,脱个精光。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银装素裹的大山里传来两个赤身**的男人粗野的嚎叫声,房檐上的积雪被震得扑簌簌往下掉,远处几只闲逛的野兔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自此,坚持冲冷水澡成为彭福生和伍子每天必做的功课。一个冬季下来,俩人居然再未感冒,手上的皴裂也都自己好了。

    半山腰有个供护林员休息的小砖房,从那里刚好可以俯瞰彭福生的这片小盆地。搬来第一天,他就曾上去查看——这空荡荡的大山里遍布坟冢,要能有个活人邻居做伴,生活一定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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