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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是特大号普通型号和特小号排成一排摆在一起,同一块树雕成的木碗,一模一样的颜色看上去特别温馨。贝莉儿负责掌勺,一个个装好,当然从十一天以前开始除了她试吃口味,以后的每一顿第一勺都给白龙。香喷喷的肉羹,舀出来还是有一点清。白龙捧着碗看着里面漂浮的灰糊糊和肉糊糊,清清的水里有一点油花,闻起来咸香咸香,简朴又勾人。
小黄还是很激动,拼命嗅碗,它是猫舌头,东西不凉凉不能吃,可是羹这种东西就是比别的食物要不容易凉的啦,贝莉儿只敢给它装浅浅一点,吹一吹就摆在它面前。——不敢多吹,白龙会生气。他认为贝莉儿是专门服侍他一头龙的,约定的契约里可没有小黄存在,它敢来抢贝莉儿就会仿佛被踩了尾巴。
贝莉儿早就对小黄和白龙的关系很好奇。当然不是所有的小动物碰到巨龙都会主动去爬它,还会主动钻他嘴里冒着被吞掉的危险给他治伤。在白龙凶小黄之前,它其实对白龙是非常亲近的。贝莉儿咳了一声问:“白龙,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吃饭时间总是聊天时间。人类叽里咕噜爱和他说话,玛利多诺多尔早就习惯了。他抬起眼睛示意她,贝莉儿欢快地说:“你是不是认识小黄?”
她指了指那对爱摇摆的长耳朵。小黄还不知道她在说它,正晃着尾巴走来走去,不时满怀希望地用鼻子碰一碰碗。贝莉儿捧着碗,碗里还好烫,她一边吸着气吹凉一边和他说那些他还睡着时的事。她怎么遇到小黄和救了它,它又怎么帮白龙治伤,吃他的鳞片,毛色慢慢变白。本来它看起来已经是个白团子了,但有段时间没啃白龙鳞,它的毛又有点黄回来。
贝莉儿问:“小黄和龙有关系吗?”
白龙停了一会居然出乎意料地问了她:“那只鸟留下的东西还在吗?”
贝莉儿呆了一下:“什么东西?”她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玛利多诺多尔告诉她:“头颅里的,应该是红色的,一块石头。”他看了眼屋子外头示意:“和水里的,很像。”
哦哦哦,贝莉儿知道了。鸟的头里她确是挖出来一块指头大的红色晶石,这个东西她怀疑就是传说中的魔兽的魔晶什么的,鸟会喷火不是吗?但是后来她烧了龙爪子以后就把不怕压的东西都塞在藤床底下,久而久之她就忘了。贝莉儿赶紧放下碗去翻床。谢天谢地石头还在,她高兴地拿回来给白龙看:“是这个吗?”
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眼。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作为大陆上最强大的掠食者种族,巨龙长期停驻的地方附近不会有任何肉食动物和魔兽存在,那只鸟大约是想抓长耳朵,涂它的血躲避龙威来偷他的龙血草,明显最后它失手了。
他张口把魔晶丢进嘴里。这么小的个头连嚼也不用嚼,咕噜一声就吞下去。玛利多诺多尔淡定地在人类张口结舌的表情中继续端起碗喝肉羹。“它们的名字是吱吱。”作为意外的回报他勉为其难地告诉了她。
“这里很少见到,但龙岛上很多。”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们会豢养一些当宠物,有时候用它们清洁鳞片,换下来的鳞给它们吃。”他看了眼小黄的毛,通常只有尾巴和四肢那一点的毛会浮现巨龙的颜色,代表主人归属,而这只贪得无厌的长耳朵,它一个独占了一头巨龙,毫无限制地吃得欢畅,若不是他醒得及时,巨龙的力量非撑得它爆炸不可。玛利多诺多尔冷哼一声。
“但我不打算养它,你最好让它离我远一点。”
……不用你说小黄也已经离你远远的了。贝莉儿明白了,原来小黄和白龙是共生。怪不得看见白龙它还往上爬呢,人家天生就是干伺候老爷这个活的。她赶紧保证:“不会的啦,小黄很乖的,对不对小黄?”她摸摸小黄的毛。“吱!”小黄欢快地摇着尾巴对她叫了一声。
吱吱,噗这名字真贴切。
和白龙说话好似刷随机NPC事件,你要不停不停不停和他说话,冷不丁他会回答一句,或者回答一段,一段的时候就代表贝莉儿突然幸运光环加身了,龙大爷心情好,接下来五次问话他必然回答一次。贝莉儿趁热打铁:“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白龙用眼睛示意她。哇今天幸运爆表,连着两个问题都能回答。贝莉儿想到接下来的问题都觉得要小心呵护这朵友谊之花。她努力眨巴着眼睛非常友善非常热情地问:“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白龙的脸立刻冷了。
……行吧贝莉儿早想到了。脾气别扭的白龙小公举。还好其实她问他这个问题,也不全为着知道他的名字。“我是想说,你老叫我人类。”贝莉儿说:“虽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类,但其实我叫贝莉儿,嗯,你可以叫我莉莉。”莉莉是贝莉儿后来想起的名字,小学时每人都要取个英文名,有的转头就忘了,有的回味回味倒能使用一生。比如贝莉儿,后来亲昵的朋友们会喊她莉莉。
虽然那些朋友贝莉儿都不记得了,但她姑且觉得把这个名字拿出来用好了。这里是西幻世界不是吗?应该用英文名吧。贝莉儿也很希望和白龙交朋友。以前互撕的时候估计他从来不记得她名字到底叫什么,现在告诉他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喊她的吧。
“你也不喜欢我喊你白龙吧?”贝莉儿轻快地说:“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我走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哦。”她暗示他们终将会分道扬镳。不过是旅途的过客相逢,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交换,或许只有多年后想起来的一瞬间,除此之外,什么意义也不代表。
白龙没有应答,继续沉默吃饭。吃着吃着就好像这件事也过去了。令人好奇的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饿,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吃饱,无论贝莉儿给他多少食物他永远照单全收——说白了就是每顿无论煮多少都清盘。
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真棒,家里有个男人就永远不用担心会有剩饭。但今天贝莉儿煮这一大罐子不是为了清盘的,白龙第三次把空碗递给她的时候她严肃脸拒绝说:“不可以再吃了。”
竖瞳愣一下然后不爽起来。白龙的神情还是那么无动于衷,但他的眼睛里开始诉说越来越多的情绪了——温柔和笑?还没有过,通常都是冷冷的带点疑惑,冷冷的带点不解,冷冷的带点愤怒,冷冷的带点嫌弃……今天多加了一个冷冷的不爽。为防被以为这是被摆臭脸的报复贝莉儿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准备煮一天的,越久越香的。”
她直接把白龙的碗抢走拿去洗,一点都不怕他暴起伤人。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看着人类把柴都撤了,只放木炭在那里温着,定时去搅一搅,保证水一直慢吞吞地滚泡泡就好。然后她把东西都收拾好,把房子里的空间空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只能郁闷地继续回到窗前看雨。他更加希望这雨赶紧停了。小木屋里缭绕着煮肉的香气,越来越香,越来越香。人类的鼻子一点都闻不到吗?这对龙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人类当然不知道,人类专心忙自己的事。下雨天,过节,休息时间,游戏时间。贝莉儿有时会把一些不那么急的小工艺品安排到这时做一做。其实这对不爱手工的宅来说有点痛苦,但当你想到你做的事情能让你在将来的生活中更加幸福一些——主要是你除了自己干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那你就会有无穷动力去完成它。
自从做迷你小晶石窖和迷你小房子后贝莉儿就养成了做手办的习惯,通常这是为了为未来做真正的成人版本而积攒经验。……基本上荒野求生玩成这样就是开挂,贝莉儿美滋滋,谁叫她坐拥一把真·削铁如泥的龙鳞刀和原始森林呢?就算她做一个部件砍一棵树,森林也完全可以满足她的需要。
至今为此很多东西贝莉儿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的,拼不出来她就用削的。龙鳞刀帮了她很大的忙,以至于很多东西她都可以用作弊一样活生生直接从一个整块刻出来,比如那些木的和石头的锅碗瓢盆、比如轮子桶和轮子车,比如摇椅。
摇椅也是这种,找一个合适的木块,用圆规刻一条弧线,把弧线加深,挖掉多余的部分。这时候可能会有点懵逼不知道从何下手,于是再用木炭在石板上画一个大概的结构图,照着样子削。
二十分钟后摇椅出炉——基本上这是一个科幻片里常常可以看见的极简实心卧台,中间挖一个钝角,两边斜斜的边削出扶手,下面的弧线再加工一下削削平,放在手上推一推,摇来摇去了,于是摇椅就完工了。
……这只能说是一个和加工前相比更加奇形怪状的小木块,甚至还有没有磨掉的毛刺,因为下面是实心的,手感很沉甸甸。这个倒不是贝莉儿不挖,而是因为木块太小她不敢动,怕不一小心就断掉了。贝莉儿坚持就叫木块“摇椅”了,并且欢快地拿去给白龙献宝。
“你看你看。”她把椅子放在窗台上,点一点,椅子摇一摇。
玛利多诺多尔问:“这是什么?”
“摇椅!”人类响亮地回答,并点着木块的中心左右摇摇,示范给他看。“坐这里,摇一摇,它会摇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也不明白这个木块和椅子有什么关系。不过人类总是有些奇思妙想,他甚至都不用问,只要保持沉默,人类就会喋喋不休地对他和盘托出。他坐在凳子上微微偏头看着她。
贝莉儿蹲在白龙的身边也托着下巴看着他,淅沥沥雨声里,突然好像画像活了过来,银色的竖瞳注视着她,玉一样的雕像呼吸着,眉毛和眼睛,鼻梁和嘴唇,雪白的,艳红的,龙眨了眨眼,身后是咕嘟嘟的水泡响,空气里都氤氲着……很甜、很甜、很甜的味道。
白龙在等待她的声音。贝莉儿笑了起来。
“以后有空我做两个这个,然后放在外面的平台上,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啊!”她对他许诺未来的生活,并殷切而憧憬地期待,不用等到一起看星星,她的眼中就有星星,笑起来的时候,多么光芒闪耀。
人类雀跃地说:“白龙,你觉得怎么样?”
而玛利多诺多尔则沉默下来。这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突然想起名字的事。“你可以叫我莉莉。”那时候人类眼里的星星也是一样的。
人类想知道他的名字,而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告诉她名字。巨龙低下头的时候不愿承认自己的拒绝。名字……互相交换名字,是一种契约,是一种誓言,是一种情感。玛利多诺多尔不愿与人类做这样的交换。她没有资格,玛利多诺多尔告诉自己。她要说她的名字是她的事,而他没有必要得回应她的自作多情。人类有什么资格知道巨龙的名字?
名字和椅子,在玛利多诺多尔看来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同。人类总说着自己会离开,可她一边说着要撕扯开他们的世界一边向他这里一步不停地走。……他原本应该驱逐她的。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或许是他害怕了也不一定,星星这么地明亮,仿佛接近了就要将他燃烧殆尽。玛利多诺多尔不愿承认,太无稽也太可笑了,一头强大的巨龙为什么要畏惧和一个人类交往?可他又想起杜罗罗,想起夕阳如血,想起被撞毁的法师塔。烈火熊熊燃烧,大地上是焦土,红龙嘶吼着战斗。
而他逃跑。
黑暗的梦里也是黑暗,灵魂缥缈歌唱,他怒吼着挣扎,在痛苦中绝望。玛利多诺多尔闭上眼睛,眼帘中浮现的是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光。她的眼睛里也是火,却和梦中冰冷的火焰完全不同。它们那么热烈地燃烧,熊熊地沸腾着,永夜不灭。
她为什么从来不绝望?她为什么一直这样快乐地期待未来?一个人生活着不痛苦吗?他伤害她的时候不觉得恐惧吗?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自己永远也不能明白。他害怕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再与这个人类保持距离呢?
再张开眼睛时他的神色便突然冷下来,如同利刃,如同寒冰。白龙的神色和声音里都表现出了一种久违的拒绝,他冷漠而厌恶地说:“愚蠢的人类,你的眼睛永远瞎得让我吃惊。”
“啊?”贝莉儿说,她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然后白龙突然消失不见了,她突然失力而跌倒的时候,空气里,余音袅袅,留下的白龙冰冷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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