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完后连打理战果和收尸的人都不会瞧你一眼。
谁会去给一滩被甲胄裹成泥巴一样的肉泥收尸?
最前列领先身后轻骑一截的年轻骑卒屏气凝神,他虽然无暇往身后看,可能用眼角余光打量两侧,之前一同冲锋的同伙一个个落马后让他多少有些心悸。可看见那该死的官军弩阵近在咫尺时还是燃起一团暴戾心火,看到不过齐射两轮的官军弩阵正在变换阵型,他一夹马腹朝着弩阵冲了进去。
胯下战马停不下脚步,马头撞到一个半蹲刚起身的撅张弩士身上,连带着弩架和人身瞬间像是蚂蚁在两指间捏爆了一样,炸出一片夹杂着无数器官的血花喷雾,溅了旁边几个官军弩士一身,最近的一个弩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微微张着嘴,脸上挂着一条不知是人还是马的条形物件,嘴里还有一粒未瞑目的眼珠子。
眼珠不难辨别,是那倒在地上已经没了脑袋的战马-眼珠。
他感觉到嘴里的异物后一阵呕吐,连在军令里和自身性命一样重要的撅张弩都扔 一旁,好不容易觉得嘴里苦涩的干净了不少,斜眼一瞧旁边那马身和没了上半身的尸首骨肉交织在一块,两眼血丝泛起又是半跪在黄沙上的干呕。
马上的骑卒幸免于难,浑身是血的年轻叛军骑卒看见四周都是赤甲之后狂吼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先是将没反应过来还干呕的弩士一刀砍死,让他倒在了自己呕吐出来的污秽之上,一双通红眼神未合,就这样和战马-眼珠大眼瞪小眼。
他狞笑,看到两旁正在着急装填弩矢的官军挥舞着短刀扑了上去。
在他孤身单骑冲入弩士方阵之后,他就知道不论如何,他今天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荒土。
远在大军阵型右侧的侯霖移回视线,黄沙隔绝,超出十丈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朦胧的黑影,更何况是几个千百人堆起的军阵。在听到两轮弩箭的机括声后侯霖左手敲打马鞍的食指才停下。
大汉军中之所以少弩多弓更多的便是局限于弩矢在射出一箭后的空档时长,可擅弓者能做到在这期间在拉弦搭箭三次,更不要说军中凤毛麟角的连珠箭士。
侯霖收敛心神,知道中军那边已经交上火,而他脚下也已经感受到荒原颤抖的幅度,深吸一口气,他回头瞧了一眼和他三营有意拉开一段距离的怀化中郎将甘宪,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场攻防战作为防守一方官军并无地势之优,也无城郭之险,更没以逸待劳的养势之道,仅靠肉搏肉的拼杀一战。
甘宪身后有十几名气度远胜普通士卒的亲兵,俱没有披带甲胄,其中一个浑身钢筋铁骨黄铜肤色的壮汉甚至赤裸了半身,两手抓着一杆宣花斧,看见前面侯霖军士手中五花八门的箭弩不屑一笑,对着甘宪恭敬道:“将军,这帮泥腿子到底什么来路?就算那骠骑将军再穷,也没说这么愧对底下卖命的弟兄吧。”
甘宪头也不回只言两字道:“噤声。”
侯霖回头喊道:“兄弟们这回放宽了心干他娘的叛军!”
三秦城的三战,侯霖都是以谋略策划为主,唯一血拼的雁荡山一役几乎把麾下最精锐的陌刀营和百来骑卒拼的血本无归,事后别提有多心疼。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好不容易攒下些本钱,虽说都是些不入流的弓弩,可好歹能上阵杀敌,这仗来的快,不给他任何另寻捷径谋划的时间,就只能咬着牙抗了,至于战后死伤如何,就不是现在能想的了。
荣孟起将身上长袍脱下,接过一身普通军士的甲胄换上,正要接过陌刀和熟铜盾时却被侯霖摁住。
“陌刀营不能在死伤了,你在群虎山带下来的就这点家当,死一个少一个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再说这四百号人在这万人战场上实在于事无补,影响不了大局。”
荣孟起挑了挑眉头道:“左都营和右都营死不也一样?你到哪里补充兵源?”
侯霖连苦笑都做不出来,只是坚持摁回已经递到荣孟起手上的陌刀。这如今不到四千人的群虎山山贼和他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出去。
赤裸上身的家将被甘宪呵斥一声后还是抑不住话唠,又喋喋道:“这帮家伙能不能挡住叛军一轮冲锋,别他娘的被一冲就垮了,将军,真不让咱们的弟兄往前靠靠么?”
甘宪面不改色回道:“等他们死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