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久,总归要寻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方槿桐抱着狗蛋,看看棋谱,时间过得也快。
对坐的方槿玉则是拿着绣花针在绣荷包。
方槿玉的绣工在京中贵女里都算拿得出手,旁人夸赞,她便外出时就喜欢拿出绣框来挑些针线绣。只是现如今在马车,虽是官道平顺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不时扎到指尖,就听方槿玉轻微‘嘶’得一声。
方槿桐都替她疼。
然后见碧桃给她擦拭,上药膏。
方槿玉再继续不依不挠绣她的荷包。
她那荷包绣得确实好看,色彩明媚,走线规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荷包上绣的是蝙蝠和鱼。
蝙蝠是福的谐音,鱼是年年有余。
送长辈便是要绣蝙蝠和鱼。
她早前也绣过一次虎头纹,爹爹在朝为官,虎头纹的荷包寓意官运亨通。只是她的这双手总没有方槿玉的巧,绣得勉勉强强才能看得出是虎头纹,爹爹却喜欢得很,走到何处都带着。
方槿玉看见后,就给四叔也绣了一个。
谁知四叔那日吃了酒,因着纳妾的事情同四婶婶在房中吵闹,顺手抓起那个荷包就往四婶婶脑门上砸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就将那个荷包踩烂了。
四叔说了一整日的晦气。
方槿桐听说方槿玉在房中哭了许久,往后便再没有见过她给家中的长辈绣过荷包。
也不知这荷包是送来绣给谁的。
……
从元洲城到定州,沿途的凉茶铺子不少。一来可以用些新鲜吃食和茶水,二来可以给马歇歇腿,喂喂草。
在凉茶铺子里,方槿玉就绣得快了许多。
纤云素手,飞针走线,方槿桐都看得有些羡慕了。她一直不喜欢做女红,却没想那女红在方槿玉手中就像忽然有了灵性一般,行云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
恍然间,方槿桐只觉得那个低着头,专注绣荷包的方槿玉都不怎么讨厌了。
稍稍回头,发现洛容远也在看。
洛容远一向话少,他不出声,旁人也难以察觉。
方槿桐心中“啧啧”叹道,这木头也会偷偷看人了!
看得还是方槿玉。
许是察觉到她转眸看他,他瞥目过来,方槿桐赶紧低头喝水。
歇脚的时间还长,幸好手中还有狗蛋。
阿梧给狗蛋专门准备了吃饭的盘子和喝水的碗,狗蛋舌头吧嗒吧嗒舔个不停。
方槿桐看着好玩,便蹲下,理了理他背上的金毛,很是光泽顺滑,长大后一定很是好看。
洛容远便也上前:“谁的狗?”
早前她就说过是替人养的,洛容远一直没问。许是见她喜欢得紧,又照顾得很是周全,才问她的。
方槿桐僵了僵,咽了口口水,瞒也怕是瞒不住的,索性直接应道:“沈逸辰的。”
洛容远眼中微滞。
却只是看了看她,没有说旁的。
方槿桐莫名心虚:“上次在元洲城同爹爹遇见了,他唤爹爹一声三叔,然后匆匆回京了,这条小奶狗没来得及带走,就先放我这里养几日。”
洛容远平淡道:“他唤姨夫三叔?”
方槿桐又道:“听二哥说,沈逸辰唤爹爹一声三叔,是因为祖父一辈是世交,他小时候见过爹爹,在元洲城时认了出来。只是爹爹没有说,我同二哥都只知道他叫沈逸辰,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就是怀安侯。“
不过如实道来,洛容远移了目光。
军中多年,他会识人,也辨得出她不是胡诌。
只是方家虽是簪缨世家,但自高祖一辈起就没落了,姨夫虽是大理寺卿,稍有起色,却远不及怀安侯府这样的侯门贵胄。
即便两家祖辈是世交,也都过世许久了。
沈逸辰的一声“三叔”实在有些过于隆重。
沈逸辰是什么人
西南蛮族都可以震慑,绝非善类。
如今继承了怀安侯的爵位,又在君上心中独具分量,是在朝中可以轻而易举翻云覆雨的人物。
这样的人哪里会屈尊降贵去迎合方家?
他能想到的不过两处。
一是凉州侵吞土地一案,牵连到定王的岳丈一家。京中虽然有太子,太子却是个平庸的,诸王里任何一个都比太子有治国才能,各个虎视眈眈,各怀心思。沈逸辰同景王交好,是景王的人。近来定王势头正胜,不少人盯着凉州侵地一案想拉定王下水。姨夫是大理寺卿,沈逸辰会‘巧’到这个时候出现在元洲城,应当是想拉拢姨夫,不说为景王铺路,至少将凉州侵地一案掀个底朝天。
二是方槿桐。
怀安侯府镇守西南边关,一来就是下马威,而后三年无事,沈逸辰的心性不会无聊到无缘无故拿一只狗来,放在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姑娘手中寄养。
都是男子,他不会猜不到沈逸辰的用意。
只是如今的怀安侯府想攀附金枝玉叶都不是难事,方槿桐同他相识不久,他如何会对槿桐起了这种心思?
……
“表哥?”方槿桐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上马车吧。”洛容远起身,又吩咐了身旁的几人,众人便纷纷起身去牵马。
方槿玉也才停下手中的绣活来:“洛表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定州?”说是三两日路程,也走了两日了。
洛容远道:“今晚到宁阳镇,再住一宿,明日晌午到。”有她二人在,怕马车颠簸,一路都行得慢。
方槿玉莞尔。
趁众人收拾的功夫,阿梧上前收了狗蛋的盘子和喝水的碗。狗蛋已经吃饱喝足,懒洋洋得趴在方槿桐怀中,舔自己的爪子。
阿梧笑了笑,凑上前悄声道:”洛公子刚才同三小姐在小声说什么?“
在旁人看来,他二人贴得近,悄声细语的,实在和谐得很。
方槿桐眼波横了横,佯装恼了。
阿梧忍不住掩袖。
*****
宁阳镇再住一宿,次日便到了定州地界。
定州幅员辽阔,是同京中隔得最近的繁华州县,定州府设在封城。
洛容远的父亲洛青衫就是定州知府。
封城郊外十余里,有府中的小厮来迎:“公子可算回来了,夫人让我来接公子和方小姐。”
小厮名唤长涛,在洛家是洛容远身边的小厮。
后来洛容远从军,长涛便留在了府中,顾夫人让他来郊外接洛容远和方槿桐等人。
“方小姐好。”
方槿桐掀起帘栊,微微牵了牵嘴角。
她每年都会同爹爹来看姨夫和姨母,长涛已经是熟识了,故而如此。
见到帘栊里还有方槿玉,长涛微微怔了怔。
洛容远出声:“方家四小姐。”
长涛恍然大悟:“四小姐好。”
方槿玉也顺势笑了笑。
方槿桐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她听洛容远问长涛:“父亲和娘亲近来身体可好?”
长涛一脸笑意:“老爷和夫人都好着呢,就是挂念公子得很。尤其是老爷,一面说好男儿应当到军中历练,一面说战事吃紧,不知道公子这边有没有受累。倒是夫人,明明收到了公子保平安的家书,还是免不了担心,一直同老爷商量着,要公子从军中调回京中来,说京中也有禁军,不比戍边的军队差,还嚷着要老爷去想法子。”
洛容远难得笑,军中调任岂同儿戏,娘亲是想他了。
长涛又道:“夫人还催老爷,尽快去方家提亲,等婚事定下来,公子成了亲,就愿意留在京中了。”
马车外,是闷拳敲在脑门上的声音。
透过马车都传了进来。
阿梧捂着嘴偷笑,方槿桐恼火得捏着狗爪子,挠了挠她胳膊。
“三小姐……”阿梧抗议。
“嗷呜~”狗蛋也抗议。
碧桃有些忧心得看了看自家小姐,方槿玉却仿佛不以为然一般,悠悠闲闲看了看窗外。
*****
不多时,马车驶入了城中。
封城不大,入了城不久就到了洛府大门口。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阿梧和碧桃一前一后扶了方槿桐和方槿玉下马车。
只见门口站了一位衣着大方,举止优雅的妇人,嘴角微微勾勒,笑容既亲切温和又不失端庄。
“姨母。”方槿桐欢喜上前。
“姨母好。”方槿玉也跟上。
只是方槿桐扑到顾夫人怀中,方槿玉却是福了福身。
顾夫人看了看,”这是……四姑娘?“
但思南呢?说好听了是三叔的养女,说不好听,不过是个命好些的丫鬟罢了。三叔不仅供她吃供她穿,还请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待她有时比方槿桐还和颜悦色。全当自己家的女儿一般供着,让方槿玉都眼红得很。
这思南也是个有心机的,在府中有三叔护着,就一直装作唯唯诺诺的可怜模样,背地里讨好方槿桐,惹得方槿桐同自己起争执。
方槿桐又个喜欢强出头,便回回都替思南撑腰。
就连爹爹也不好说什么。
自从思南来了家中,她同方槿桐有不少矛盾都是由这个思南引起的,她实在不知道方槿桐是吃了什么绿豆定了心,非要维护这个丫头不可,还是想着借维护这个丫头的幌子,处处同她对着干,给她气受。
好在这回来元洲城,思南没有同行,方槿玉才觉得心中的气顺了些。
不然要她在定州看这‘姐妹二人’假惺惺一唱一和,不兜一肚子气才怪。
听到洛容远忽然提起思南,方槿玉心中自然不爽利。于是脸上挂着笑意,嘴上却是有些酸意:“三姐姐对思南真好,只怕日后出嫁了都舍不得这个妹妹。”
钟氏便伸手牵了她,往桌边去:“四妹妹说的是,都是自家姐妹,左右不过”舍不得“三个字,倒要赶在没出嫁前,多来陪陪嫂子才是。”
分明是打趣的话,方槿玉也跟着笑起来。
恰好旁的丫鬟端了菜上来,方如海便也领了洛容远入席。
*****
前院医馆。
阿梧掀起帘栊,方槿桐笑着走了进来。
看到肖挺,便问候了声:“肖掌柜。”
肖挺连忙起身:“三小姐好,肖某这个时候来,实在冒昧了。”
脸上挂着歉意,又拱手作揖:”东家要离开元洲城了,怕路上烦闷,要拿棋谱的拓本打发时间。明日就要走,今日想着让我来问问三小姐,早前的拓本可录好了,能否还于我带回清风楼?“
方槿桐原以为是肖缝卿来了医馆,后来一想,以他的性子,这些琐事哪里会亲自跑一趟?果然,这趟来的就是清风楼的肖掌柜,倒也也贴切。
方槿桐笑了笑:“家中出了点事,一本都还没来得及录完。肖掌柜,您稍等,我让阿梧取过来。”
“有劳三小姐了。”肖挺颔首。
阿梧会意,掀起帘栊出了房间。
医馆的前院到西苑有些距离,这样才不会打扰后宅安宁。
加上册子又有些多,阿梧一来一回怕是要些时候,方槿桐便寻了旁的话说:“肖老板离开元洲,是要去哪里?”
肖挺应道:“东家是商人,自然是哪里有生意就去哪里。眼下,应当是要去京中一趟的。肖家的产业大,布装,米粮,茶叶都有涉猎。二月一过,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明前龙井的生意了。京中向来是明前龙井的大户,东家这一趟是去谈茶叶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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