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日休沐，两夫妻就一起进宫了。

    两人并没有让丫鬟提前过去通知卫氏，毕竟二人进宫是来探病的，不好这么大张旗鼓搞的一堆人不得安宁。

    可是两人没有想到，一次偶然，竟然——

    “嬷嬷，你怎么看明惠？”两人刚刚走进卫氏所居的小院，还没进屋，就听见了房间之中传来两道压得低低的声音。

    胤禩准备进去的动作戛然而止，扭头与明惠对视一眼，二人齐齐停下了进门的脚步。不知为何，今日小院之中没有宫女太监守着，空荡荡的院子之中竟然只有卫氏和嬷嬷两人。不过若不是这样，恐怕两人今日也不能听到这番话。

    嬷嬷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八福晋人不错，对娘娘很尊重，您以后肯定可以享的上儿子儿媳的福气的。”

    听到恭维的话，卫氏并没有被夸得飘飘然，相反她皱起了眉头，“明惠看着自是不错，但是我总觉得她的性格一点儿都不像传言之中的那样娇纵。”

    嬷嬷没接话，这种话怎么接都不对，嬷嬷索性就沉默了。

    还好卫氏也并没有非要嬷嬷回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这样的话，她怎么促使胤禩起这争夺之心。嬷嬷，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院之中了此残生。”

    “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卫氏容颜可谓是冠绝六宫，这段时间虽然身体不是很舒服，但是却更给她的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抹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如今美人梨花带雨，纵然此时没有外人，嬷嬷却还是赶紧上前安慰道：“娘娘，贝勒爷以后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您放心，再说了——”

    这个时候嬷嬷的声音有压低了几分，饶是胤禩和明惠耳力过人，也只能够断断续续的听到。

    夫妻二人的眼中不掩惊诧，转身快步离开，这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幸好今日二人进宫之时，没带太监丫鬟，因此走的时候速度极快。等回到府上之后，两人才将心暂时放到肚子里。

    夫妻两人从来没有想过，卫氏一个后宫贵人，竟然一直抱着想要入住慈宁宫的豪志。也从未想过，在她的心中，胤禩与明惠不过是达成心愿的一颗棋子罢了。

    而对于康熙，这个主宰者她一生的男人，卫氏心中抱着的是愤恨。

    她痛恨这个将她从泥潭之中拉出来的男人，最后放开了她的手，将她推入了另一个泥潭。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被抱到别的女人那里抚养……种种加在一起，再加上十几年的孤寂，让这个女人彻底阴暗了。

    不过宫中阴暗的女子也不少，元皇后赫舍里氏若是真的干干净净的话，怎么可能之前那么多的皇子都没有活下来，德妃若是不阴暗的话，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无动于衷……

    可是卫氏和这些女子都不一样，别的女人将自己心中的阴暗发泄在宫中的其他女人身上，卫氏不，卫氏将自己的心中的愤恨一股脑的都安在了康熙身上。

    对于这个男人，她心中发了疯似的想要他去死，这些年虽然卫氏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却也在一步步的蚕食、扩张自己的势力。

    一个小宫女，御膳房的小帮工，一个被欺负的小太监……这些人不一定在什么时候就会伤害到康熙，卫氏抱着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执念活着，一份或许永远不会实现的执念。

    胤禩突然心中感觉到一份悲哀，一个女人的悲哀。明惠在一边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明惠来说，也是从未想到自己娇弱的婆婆会是这样一个内心深沉的女子。

    不过此刻明惠知道，心中最难受的肯定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是明惠能够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愤慨。

    明惠悄悄的出门，将空间都留给了胤禩一个人，现在他最想的可能就是一个人独自待会儿吧。

    这一天，胤禩是睡在书房的，一夜过去，他仿佛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了明惠面前。

    “放心吧，我没事。”

    一句安慰，明惠红了眼睛。但是这件事，更加坚信了二人决定远离争夺的心愿。在康熙回京之后，胤禩在一天下朝之后，悄悄去了乾清宫。

    “公公，胤禩求见皇阿玛。”

    胤禩十分恭敬与梁九功行了一礼，吓的这个乾清宫的老油条颤了一颤，总感觉快有大事要发生了。不过这个老油条见多识广，连忙躲开了胤禩。

    “可不敢，折煞老奴了。您等着八阿哥，老奴这就进去和皇上禀告。”

    说完之后，梁九功匆匆进去了，此时康熙正在皱着眉头看江南的折子。

    “皇上，八贝勒求见。”

    康熙抬头，“老八，他来干什么？”自语两句之后，吩咐梁九功，“让他进来。”

    “是。”梁九功躬身传令，“召八贝勒胤禩觐见。”

    “给皇阿玛请安。”胤禩朝着康熙行打千礼。

    康熙摆摆手，“起来吧。”

    等胤禩站好之后，康熙问道，“你今日来找朕，有什么事情？”

    “回皇阿玛，儿子这里有一些东西想请皇阿玛看上一看，等看完之后，胤禩再说。”

    胤禩将身上拿着的一张画卷和一沓纸交到梁九功手上，沉默不语。康熙见他卖关子，心中有些不悦。他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对于公务向来是一丝不苟。更何况这段时间，他还因为江南的事情烦心，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情来抚慰这个向来不是很亲近的儿子。

    但是毕竟是亲儿子，康熙不可能连看都不看他的东西，就赶他走，不过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就对了。

    可是当他看到梁九功交过来的东西之后，立刻正了脸色。纸上的内容不少，准备的东西很是详尽，康熙不自觉的就看入了迷。

    看完之后，他抬头望向下首的胤禩，神色复杂。“将这幅画卷打开。”

    此刻，对于画上的内容，康熙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思量，但是真正看到这幅世界地图的时候，他还是震撼了。

    ‘天朝上国’的优越感从来没有从康熙的骨子里离开过，可是如今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只有北边的蒙古，西边的西域、东边的大海、高丽……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地方，而大清朝竟然只不过是这大片疆土中小小的一块罢了。

    “唉——”长叹了一口气，康熙屏退了左右，问道，“老八，你今日给朕看这些，是为何故？”

    胤禩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如今他所做的事情与自己一开始的所思所想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开始的时候他想先瞒着康熙，自己私下偷偷来。

    可是卫氏的那番话始终还是对他造成了打击。

    说多伤心倒是也没有，就是觉得自己的一番好意、一颗真心被人放在地上踩，而且他比谁都知道，一个女人真的疯狂起来会成为什么样子。

    若是一直留在京城的话，明惠就需要经常往宫里请安，不定何时就被人给算计了。胤禩赌不起，也不想赌。所以他将计划改变，直接朝着康熙挑明，就算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那么也比现在要好。

    “皇阿玛，资料您也看了，西方的很多国家都在不断地向外扩张。他们虽然国土狭小，但是他们有高超的航海技术，海上贸易为他们国家带回了数以万计的财富。

    若是仅仅是这样的话，对我们暂时或许没有什么影响，但是长此以往，难保这些西方国家不会将目光投到我们身上。

    皇阿玛，澳门您不要忘记。”

    胤禩的脸上浮现出忧虑，如此的情真意切，让康熙从心中相信胤禩是真的为这个国家考虑。可是，胤禩如此，所求是什么呢？

    帝王向来多疑，对于每个人都一样，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允许有人能够动摇他的皇位，更何况在康熙的心中，他有心仪的继承人。

    胤禩恍然间看到了康熙探究的神色，他坦然一笑，“若是皇阿玛最后决定出海贸易的话，请考虑一下儿臣。”

    说完之后，他静静等待着康熙的反应。可是康熙就像不知道下首还有一个人等着的样子，重新翻阅了一边手上的资料。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胤禩，你是朕的儿子，说实话，朕不相信你对这个皇位没有一点渴望，那么你究竟是为何想要开发航海贸易，你要知道，若是成功的话，还好说。但是若是失败，你很有可能从此以后就会被圈禁。

    而且若是由你掌管这一块儿，以后你势必不能生活在京城之中，你可想好了？”

    胤禩点头，“我知道，若是说对于皇位没有想法，那么肯定是骗人的。但是皇阿玛，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从来不曾去肖想不可能的事情。想必就算我留在京中，安安分分的上朝办差，以后您也不会将您座下的这把椅子传给我，不是吗？

    我的出身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绝对不可能登上皇位，我看的清楚。可是正是因为看的明白，我才不想留在京中。现如今五哥是被皇祖母抚养长大，七哥足部残疾，老十的未来福晋是蒙古贵女，十二被苏麻喇姑养大，这四人从一开始就被剔除了夺嫡的队伍。然后剩下的就是大哥、太子、三哥、四哥、我、胤禟、胤祥、胤祯这几个人，但是这其中，我的出身低，老九热爱商贾之事，那么在删减一下，依稀可见以后的场面。”

    说到这里，康熙的脸色已经铁青了，他突然发现他这个儿子是很会插心，可是偏偏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

    十四以下的阿哥大部分都是汉妃所出，再加上年纪小，所以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在夺嫡之外，在除去他点出的这几个，以后他的继承人基本上就在胤禩所说的几人之中出现。

    康熙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心中肯定自己以后会将皇位传给胤礽，但是却不能阻止别的儿子争夺这个位置。毕竟现在胤褆和胤礽之间已经在隐隐的对峙了。

    这一切其实都被康熙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戳穿，对他来说，下面的儿子明争暗斗，总比这些都拧成一股绳支持太子的好。就算他再疼爱这个儿子，也不可能让他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胤禩继续说下去，“既然我绝对不可能得到这里位置，那么我想要一片天空，能够自由的翱翔。我也想要以后如果真的夺嫡的话，我可以置身之外。”

    “行了，”康熙脸色越发不好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但是官方支持海上贸易与私下的海上贸易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朕势必要好好斟酌斟酌。你先回去吧，让朕好好考虑考虑。”

    *

    从乾清宫出来之后，胤禩去了阿哥所，胤禟此时不在，但是胤俄在。

    “你九哥呢？”

    胤俄指了指翊坤宫的方向，“宜妃娘娘找他，说是要商量一下出宫开府的事情。”

    “哦。”胤禩点头，他本来想和胤禟商量一下的，但是没想到没找到人。既然如此，那还是回家吧。

    想到这里，胤禩转身和胤俄告别，“那我就先走了，你跟你九哥说，回头让他去我府上一趟，我有事找他。”

    “啊，八哥你就走了呀？”胤俄无措的站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八哥刚来就要走。

    胤禩见状笑着摸了摸他的大脑门，“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听你八嫂说，今天让紫竹烤小蛋糕来着。”

    听到有好吃的，胤俄已经将刚刚那点不愉快抛在了脑后。

    “要。”

    最后胤禩没找到胤禟，反而带了一个胤俄回去。

    *

    胤禩走后，康熙就陷入了深思。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以后年老，底下的几个儿子会变成什么样儿，但是这些总是会被他习惯性的抛在脑后，他总是认为距离他年老还有很久，却没有想过很多儿子此时已经是壮年。此刻这一被胤禩捅破，除了恼怒之外，他心底还泛起了阵阵的凉气。

    而且海上贸易一事也实在是兹事体大，康熙虽然在二十三年的时候开放海禁，允许海上贸易，但是在他心中对于海禁是认可的。但是现在胤禩告诉他，很多国家依靠海上的实力，取得了很多土地与财富。

    这些其实并不能够真正撼动康熙的心，真正让他沉下心思考的是澳门之事。

    如今的澳门虽说在表面上仍旧属于清政府，但是实际的掌控权却在葡萄牙人手中。以前这个弹丸小地并不被康熙放在眼里，他能够为台湾发动一场战争，但却不会为澳门发动。

    毕竟台湾所驻人马可以算得上前朝余孽，康熙势必要全数掌握，心中才能安。可是澳门……

    刚刚听胤禩介绍，康熙才突然发现这个弹丸小地，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若真的开通海上贸易的话，绝对是一个宝地。

    那么如今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在外国人手中了。

    康熙眼睛闪了闪，下令召太子、直郡王、兵部尚书入宫。

    帝王的雷厉风行可见一斑。

    不过这些，已经回到家的胤禩并不知晓。

    他与胤俄回到家之后没多久，胤禟也来了。兄弟三个凑在一起，胤禩将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全然坦白，收获了两双呆滞的眼神。

    “老九、老十，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胤禩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这是崇拜的眼神。”胤禟呵呵冷笑，说道。

    胤俄笑笑接话，“确实崇拜，八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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