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大殿中的一员官员,道:“当初霍玄出征的时日,行宫修建之事是由你来负责,你可知道?”
“陛下!”被点了名字的大臣急忙出列伏跪于地,“当初霍将军出征前已将修建之事安排妥当。臣不过是按照他留下的图纸、工期来监管而已。至于那些材料一些是霍将军未走前留下的,一些是臣在职时亲自采买。臣敢用项上人头来担保,材料绝对没有问题!”
定元帝摆摆手,显然是不爱听这些。
这几日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心中所忧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堆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他需要把事情一件一件捋清楚。
国中不睦,邻国必侵。
定元帝觉得如今最为首要之事便是安内。他吩咐几位大臣快马加鞭赶往灾情严重之地,又吩咐左相亲自去苏芮州安民心。
“拟旨,召袁顷捍回皇朝。”定元帝终于下定决心。
大殿中臣子难掩心中惊讶,定元帝终于下定决心将袁顷悍召回以取代霍玄了……
将军府中,肖折釉正给沈不覆念陶陶送进来的信。
陶陶的会试居然考上了,真的成了贡士!
不过因为今年国中局势的缘故今年的殿试却取消了。
肖折釉稍微有些惋惜,可是陶陶却很乐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考中了贡士也占了很大的运气成分,若是直接再去参加殿试,恐怕要原形毕露而落榜。如今殿试无限期地往后推迟,他倒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读书,做更多的准备。
沈不覆点点头,道:“这孩子比以前想的多,长大了些。”
听沈不覆夸赞陶陶,肖折釉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欢喜。大概就是子女被夸赞后,身为母亲的那种由衷喜悦。
“将军!”归刀迅速闪身进来。他本来就时刻冷着的脸更加冰冷。
“何事?”沈不覆问。
归刀并没有顾忌肖折釉在这里,直接禀告:“陛下下旨召回袁顷悍。”
沈不覆略略惊讶之后又释然。
袁顷悍这个人很有将才,当初同沈不覆一同为定元帝手中勇往直前的刀。彼时沈不覆曾多次与他同作战,一前一后成为盛国一等一的武将。
可惜这个人好酒贪杯而且好女色。
后来更是酒后调戏贵妃,惹得定元帝大怒,被定元帝发配边疆之地。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明定城了。
若这个人回来朝中,凭借他领军作战之力,的确可以帮定元帝抵御外敌多时。
“对了……”归刀顿了一下,“七日后,雁溪公主将会启程离开盛国,远嫁武黄。”
“竟是武黄。”沈不覆略一思索,已将定元帝的用意猜到。可惜定元帝的算盘打得不够准,这次恐怕凭白牺牲掉一位公主。
想到盛雁溪,沈不覆皱了下眉。
沈不覆挥挥手让归刀退下,然后对肖折釉说:“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肖折釉没回话。
沈不覆诧异地看向肖折釉,却见肖折釉的脸色不是很好。
“折釉?”沈不覆喊她一声。
肖折釉眼睫颤了一下,回过神来。
袁顷悍吗?
肖折釉知道这个人,这个人算是她的姐夫。
五姐夫。
袁顷悍要回来了,她的五姐也要回来了吧。
当初定元帝住进宫中,匆匆将宫中几位未出嫁的先帝公主同时赐婚给他的手下。其中五公主就赐婚给了袁顷悍。
宫中兄弟姐妹情义淡薄,而五公主却是肖折釉幼时的玩伴。可是可惜幼时再过无忧欢愉的相处,也抵不过宫斗的血腥残暴。
随着五公主母妃被盛令澜的母后赐死,随着五公主将盛令澜年幼的胞弟推入枯井……
谁还能记得那些幼时的闺中情呢?
五公主双手鲜血,盛令澜又何尝不是?
肖折釉曾觉得前世父母兄弟皆不在了,她有了新的家人就应该抛开过去,以肖折釉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以肖折釉的身份活下去没什么不好,再也不用如前世时那般累,不用再杀人。
公主,多尊贵的身份。穿着最光鲜亮丽的华服站在高处受万人朝拜。可是背后呢?织茧为陷、步步为营。
宫中那种生活,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来轻巧,其实没有什么比自保更难。
为了所谓的自保为了活下去为了身后的家族,只能抛开纯善。这是盛令澜一直都懂的道理,她也那么做的。
这一生虽吃了这么多苦,日子却过得简单纯粹。再也不用每吃一口东西之前先试毒,也不用费尽心思以命为铒……
可是,肖折釉忽然发现她与那个过去根本抛不开。无论是再遇霍玄、再回明定城,还是其他。那个隔着万水千山的前世,好像一直都很近。
她是肖折釉,可也是盛令澜。
盛雁溪启程的前一日,她又来了将军府。
沈不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坐。”
盛雁溪在沈不覆对面坐下来,沈不覆为她斟了一盏茶。
盛雁溪抿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涩之感从她唇舌之间蔓延开。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喝茶,不喜欢茶的口感。可是沈不覆喜欢,还喜欢味道偏苦的茶,她便也开始喝,而且还要假装自己很喜欢喝。
盛雁溪将茶盏在手中转了转,她抬起头望着他,问:“霍玄,你能陪我下一盘棋吗?”
她讪讪一笑,说:“以前看见你和别人下棋好羡慕,连下人都羡慕……”
眼睛又有些湿,可是盛雁溪舍不得别开眼。因为她知道过了今日,她也见不到他了。
棋盘摆上来,沈不覆看了一眼盛雁溪的手,她的手指缠着雪白的纱布,翻动瓦砾时伤到的指尖儿还没有好。
两个人安静地下棋,谁都没有说话。盛雁溪的棋技不算很好,沈不覆几次让着她,将这一盘棋的时间拖延下去。
可终有分别时。
盛雁溪起身,笑着说:“昨日我求了父皇不可伤你性命。这……好像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不过……我离开以后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真的能守信……”
她忍着眼里的泪,仰着头深深望着沈不覆,问:“其实你能保护好自己是不是?”
“一定能的……我、我走了……”盛雁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之前目光一直凝在沈不覆的脸上,一瞬都不肯移开。
她狠狠心转身,提着裙角小跑,却又在跑了没多久后折返回来。她站在沈不覆面前,哭着问:“霍玄,你能抱我一次吗?就一次……”
沈不覆立在那里没有动。
“就一次就好……”
盛雁溪泪如雨下。哪里还有什么身为公主的骄傲,自将他装进心中时,她便已矮在泥土里。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拉沈不覆的袖子,可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又动作缓慢而僵硬地放下来。
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何必再惹他嫌呢……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用泪眼望着他:“真的不行吗?哪怕无关情爱……”
沈不覆向后退了一步,他别开眼不去看盛雁溪这个样子,说:“武黄国的皇帝为人不错。”
盛雁溪一下子笑出来。她点点头,慢慢转过身。其实她应该知道的,这个男人的心肠是有多冷多硬。
“公主。”沈不覆又叫住她。
盛雁溪脚步一顿,惊喜地转过身去。
“多谢公主这些年的厚爱,前路迢迢,就此别过,山高水远,望公主一切珍重。”沈不覆微微阖了眼,郑重行了一礼。
“谢谢……谢谢你的祝福……”盛雁溪笑,绝望的、悲痛的、不舍的,却又掺杂了一丝满足。哪怕是他的一声诀别祝福,都能让她觉得满足。
盛雁溪已经离开了,沈不覆负手立于院中,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际。
武黄国的皇帝的确算明君,可已过半年之岁。如今形势之下,盛雁溪此时和亲前景必不乐观。
沈不覆能不能救下她?
能。
可是他选择不救。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选择救下她,会毁了他十余年的谋划。为了她破坏他的复仇计划?沈不覆的回答是否定的。
更何况她是定元帝的女儿。
沈不覆将袖中阿楠的祈愿牌取出,提着褪了色的红绳,轻轻摇晃。方形的木牌摇摇晃晃,阿楠的名字也跟着摇晃起来。
自她们母女两个走的那一刻起,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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