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儿若想灭她,绝无可能,让她在周饶招摇过市。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绝对高明,藏在了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她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改,她以为这样,知生皇便不会起疑,她便能瞒天过海。
如今看来,还是师父说得对。
她似乎又不太敢确信,朝他问道:“所以那时,你不是派人去追杀我,斩草除根?”
“孤已经失去了昭柔,不能再失去你。”
知生皇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她的答案。
她突然觉得自己格外的蠢,如果早知如此,她当时也不用马不停蹄地赶路,一心甩掉身后的追兵。
她更不用穷困潦倒,衣衫褴褛,她只需要转个头,悠悠吩咐上一句:“给本公主备好衣装马匹,好酒好菜伺候着。”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出逃,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她也必须要走,因为外祖父走了,母后也走了。她若留下来,那才真的是,认贼作父。
聊到这个话题,安宁沉默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虽极力躲避,却还是避无可避。
知生皇看她默不作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冷风灌进胸腔,他又开始咳嗽。他用袖口捂着嘴,安宁侧目,似乎瞥见一片殷红。
在她以为这样的咳嗽一旦开启,便没有休止时,他渐渐稳住气息,不再咳嗽。
她又看了眼他的袖口,他见状,将手负在身后,暗自将那块有些潮湿的袖口,悄悄往里卷去。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有细粉遮盖,看上去毫无破绽。
即使有些病态,那也是他们牛贺权贵间争相模仿的,做作的病态。
他说:“孤知道,你心中一定恨孤,为何不念旧情,灭掉你外祖父一族。安宁,如果你这辈子不幸,坐在了孤的位置上,你就会明白,有些事情,即使你万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去做。”
知生皇说这话时,突然让她想起了某个人。
那人也曾说过,他正做着自己曾经最不屑的事,在肮脏的权力旋涡里,摸爬滚打,苟延残喘。
他说,身侧有虎狼,他若不为鱼肉,只得做刀俎。
知生皇将这些,称为一生的不幸。
对于权力,他们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他们甚至没有资格谈喜或不喜。因为他们的身份,已经替他们选择了人生,决定了纷争。
他看安宁出神,也不知她在不在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安宁,你不是孤,你不懂,在权力的交迭中,必然有人牺牲。”
牛贺的权贵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若不斩杀这其中最最得志的,最最大权在握的有莘无惑,他根本无法树立自己的威信。
他不想做任何人的傀儡,即使那操纵他的人,也是一心为了家国,即使那人,是他妻子的父亲。
没有哪个君王,可以忍受功高盖主,他须得有自己的言权,他若想不被群臣看轻,必须捡一个最有分量的下手。
他说:“这是先祖留下的基业,孤被勉强推至这样的高位,须得做出配得上这位置的事情。因为这牛贺,终得姓知生。”
“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安宁淡然说道,“但你至少,应该努力保全你的女人。”
“你母后是服毒自尽,孤赶去时,已经晚了。”
秋风扫过,黄叶漫落,他望着园中的寒色,眼中忧郁。
即使不能感同身受,她也能感受到身侧这人的悲痛,那是久久不能释怀,或许将伴随终生的遗憾。
她一拳捶在知生皇身上,不算太重,但也绝对不轻。
他向后退了两步,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他将背脊挺得笔直,时刻不忘记自己的身份,和那众人争相模仿的风雅。
她伸手去扶,趁他不备,又是一掌袭来,稳稳拍在他的背上。
他刚想躲,安宁又在他腹部拍了一掌。
他表情痛苦,却仍是端端站立,举止得体。他拂袖捂嘴,压抑着控制不住的咳嗽。
过了许久,他又重新调整好气息,不紧不慢地说道:“安宁,你做这些都没有用,孤从小便是这样。打从娘胎起,我们便注定这样,即使身受千刀万剐,面上也得云淡风轻,不能有丝毫慌乱。”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他们都出自同一个阶层,接受着同样的教育,受着同一种文化的熏陶。
他们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情绪,永远是对事物做出的正确的评价。他们的沉痛或喜悦,永远是为了衬托所谓的家国大义。
这一点,安宁深有体会。
儿时,她跟在有莘氏身侧,随她出席宫中侧妃的悼亡祭祀。虽然是大快人心的事,但她母后也一定要哭得柔肠寸断,感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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