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今天姑娘是路过,还是……”
“我是专程来拜访城主的。”无方在座上欠了欠身,“我昨天救治了一个伤者,伤势很重,需要血蝎制药拔毒。血蝎绝迹多年,这刹土十六城,恐怕只有城主知道它的下落。还请城主帮我这个忙,让我找到血蝎,好回去救人。”
森罗城主啊了一声,“血蝎?野生的血蝎早就灭绝了,现在只剩饲养的。我这里倒有一对,是魇都令君赠给我的。”
无方听到魇都怔了下,那地方不在阎浮以内,她对其了解不多,只知道太阳照不到那里,城池常年浸泡在黑暗中。如果硬要打比方,差不多是和酆都一样的存在。不同之处在于酆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魇都里全是男人;酆都里的鬼几经辗转可以投胎做人,魇都里的魔魅来历不明,不老不死。
“城主和魇都令主是朋友?”
森罗城主吞吞吐吐,“算不上朋友,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一边说一边下令左右护法,“去养室,把那对血蝎给艳姑娘取来。”
血蝎对普通人来说是剧毒之物,避之惟恐不及,但在医者和玄门眼里却是无价之宝。护法用一个木盆装着,把两只血蝎送到她面前,她趋身看,发现这东西的个头比一般的蝎子大些,通体红如朱砂。尾端的毒钩气势汹汹地倒挂着,两颗芝麻一样的眼睛瞪着她,大概知道她要打它们的主意,差点没把她瞪出窟窿来。
城主笑得大度,“血蝎是沙漠至宝,换做别人,我连看都不让他看一眼。既然现在姑娘有急用,就赠给姑娘了。”
无方收回身道:“这是城主和魇都的交情,我不敢取尽,只求其一,剩下那只还是留给城主。”
城主却很执拗,“姑娘是医者,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我欠姑娘一条命呢,这小玩意儿不足挂齿,姑娘别和我客气,都拿去吧。”
无方觉得很不好意思,再三感谢,“以后城主有传召,在下一定随传随到。”
她起身告辞,城主随她到殿外长街上,恋恋不舍送了又送,“姑娘这就要走吗,不多坐一会儿?”
灵医的性格本来就落落难合,停留了这么久,都是因为有求于人。他看着她含笑摇头,走到长街尽头凌空而起,纤纤的身姿翩若惊鸿,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徒留城主空对天幕,满怀感伤。
右护法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来取血蝎的人竟是她。”
城主吸了吸鼻子,“天意。”
右护法觑他面色,小心翼翼道:“城主不是喜欢艳姑娘吗,怎么能拱手让人呢,咱们想个办法李代桃僵吧。”
城主听了一哼,“你以为白准那么好糊弄?不怕森罗城变成一座真正的死城,你就想办法去吧。”极目远望,无限惆怅,“都拿了人家的聘礼了,不嫁也得嫁。她自己还不知道吧,老妖从今天起,怕是惦记上她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天极城是刹土上最大的一座城,这里甚至和中土互通贸易。白天你走在城里,人潮往来如织,街头总有数不尽的商户,售卖各种小玩意儿。
经济越发达,贫富就越悬殊,有钱人乘着花船在湖上泛舟的时候,穷人正在岸边的地里抠番薯。
刚下过一场雨,山色空蒙,当然裙角也是污浊的。站在泥泞的田垄上,绣花鞋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忽听见远处有人喊小史,地头的人拎着藤蔓直起腰,转眼人就跑到了跟前。
“小史正忙?”来人穿着公服,满脸横肉丝,粗声大嗓却憋出了温和的语气,“又到发饷的时候啦,怕小史没空领饷,里长让我给小史送过来。”
地头的人没说话,站在水渠边上的孩子接过钱串,鄙夷地掂了掂,“上次说了要涨月俸的,结果这个月还是照旧。”
公差赔笑,“喊了二十多年了,听着高兴高兴就算了,切莫当真。”说罢拱手,“小史辛苦,里长接到消息,说过两天有场暴雨,烦请小史留意神塔。等雨后修塔的钱款拨下来,到时候把小史的屋子一块儿修了,还请小史暂且忍耐几天。”
公差说完,很快跑了,地头的人咂了咂嘴,“瞿如,买块肉回家红烧吧。”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江边的集市上,看上去穷,却颇受礼遇,行人见了纷纷搭讪:
“小史出来买菜?”
“我这儿还有一把香椿,小史拿回家炒蛋吧。”
走了一路,萝卜冬瓜装了半筐。屠户半卖半送切上两斤肉,象征性地收了十个子儿就完了。瞿如很高兴,“师父,名声这东西真能当饭吃。”
她师父平庸的脸上露出笑意,瘦瘦的身杆像青竹,又直又挺拔。
在这地界上混,没有两个以上的身份,你都不好意思活着。无方每逢初一十五到十丈山下坐诊,平时就在天极城守塔。鲤鱼江畔的舍利塔里供奉着佛骨,守塔人俸禄不怎么样,但也算公职,地位很崇高。守上五十来年,她几乎成了塔的象征,城众个个都很尊敬她。
想当初,她不过是个邪祟啊,战争把东土小城变成了死城,她是煞气凝结而成的。生得突然,好像打个嗝就来到这世上了。那时候尸横遍野,她一个人孤伶伶到处游荡,世界完全是安静的,连只老鼠都没有。满月的夜里她经常坐在城墙上看月亮,有一次遇见个古怪的道士,手眼如钩想拿她喂剑,幸好莲师路过救了她。出身的缘故,她总是满腔怨恨,谋划着要做点符合身份的坏事。然而做坏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对着镜子操练,美美的脸,忽然张出个血盆大口,结果把自己吓倒了……
其实人活一世要开心,妖魅也一样,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后来上越量宫求莲师点化,这些年攒了点修为给阴阳两界的妖鬼看病,闲来无事时,变个不起眼的样貌,在天极城兼职看塔。
瞿如呢,是只被人唾弃的怪鸟,长了三个爪子,一张人脸。无方第一次遇见她,她在谷子地里逮田鼠,田鼠挣扎,把她的脸抓破了。那时无方追个游魂正追到那里,看见她叼着田鼠满脸血,模样十分骇人。医者或多或少总有慈悲心,她给她上了点药,不过举手之劳,可她二话不说,就决定当她徒弟了。
一个是煞,一个是妖怪,双双弃暗投明,阿弥陀佛,大造化。日子清贫不过是外人眼里的,守塔的时候穿公服,种番薯,坐诊的时候又是艳而不糜的灵医,两个身份不停转换,可以为这苍白的生活增添些趣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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