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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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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片上,寂寂寥寥的。

    萧随意踩住窗沿一跃,抓住飞檐,把自己荡了上去。

    苏妖孽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月光下他面色白皙得近乎透明,风流中带着霜色的凛冽,美得惊心动魄。

    那个瞬间萧随意心头仿佛被重锤锤了一下,原本抓着屋檐的手下意识地松开——

    苏妖孽面色一变,身形急掠而出,踩着飞檐抓住了萧随意的手腕,把他甩了上来。

    萧随意注意到房顶上还有个没开封的酒坛,为了掩饰自己刚才差点掉下去摔死的尴尬,笑了一声,说道:“酒是用来看的?”

    苏妖孽笑了笑,走到萧随意身旁,一脚踢起酒坛,拍开来仰头便灌,直灌了小半坛下去,他才用袖子抹了把嘴角,问萧随意道:“要么?”

    萧随意摇了摇头。

    苏妖孽又笑了笑。他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白衣,衣摆在夜风中飘飘摇摇,轻盈缥缈得几欲乘风而去。

    萧随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了下来,“查出来程霜潭的来历了?他跟肃王府是怎么联系上的?”

    苏妖孽晃了晃酒坛,半坛子酒发出了悦耳的水声,“应该是他加入我们楼子之后。程霜潭加入我们之前的经历我检查了很多遍,没发现能与肃王府扯上关系的地方。反而是他最开始加入随意楼的那段时间没有仔细调查。”

    ——程霜潭加入随意楼的时候,随意楼的上一任楼主才去世不久,局面很是混乱,因此被人疏忽了过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萧随意想了想,觉得这个推断十分合理,于是微微点头。

    苏妖孽又喝了一口酒,仰头眯着眼睛看着空中的皎皎白月,说道:“新冒头的那几家老板还是有些本事的,今天宫九城来找过我——”

    “鲁王府的宫九城?”

    苏妖孽嗯了一声,“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刺杀裕王那件事儿,和鲁王府脱不开干系。”

    “……这样。”萧随意和苏妖孽一样,仰起头来眯眼看着月亮,思索半晌,说道:“原来真的是鲁王爷。但是……他其实没必要行此此险招的啊……”

    他忽地看向苏妖孽,唤了一声,“老三。”

    苏妖孽转过头来,“嗯?”

    “我有一个事儿要跟你说——”

    “怎么?”

    “算了。”萧随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既然确实是鲁王刺杀了裕王,那正好是我们的机会,肃王妃到底是不是笑笑也不用着急——那件事儿,等到肃王死了再跟你说罢。哦还有,程霜潭的事能查出来,你没少跟肃王府周旋吧?辛苦了。”

    苏妖孽垂下眼帘,也没有追问萧随意的“事儿”是什么,淡淡说道:“无妨。”

    萧随意很快也把“事儿”放到了一边,深深呼吸,看着远处在黑夜里显得愈发巍峨森严的皇宫,缓缓说道:“鲁王府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正好是联合的时机——身为亲王,竟然试图谋刺自己的亲兄弟,鲁王爷的志向倒真不小。我想当今圣上如果知道自己的哥哥如此有作为,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苏妖孽很快便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想——”

    “不错。”萧随意一字一字说道:“肃王把持长江水运已经将近十五年了,我就不信鲁王对这块肥肉不动心——一旦我们抓住鲁王觊觎长江水运的证据,或者肃王不愿意放手的证据,再加上谋刺裕王的证据,那这个谋反的罪名,他们就坐定了。”

    裕王爷正在仔细欣赏苏妖孽的容貌,听到这话,不禁有些不悦,“不然呢?”

    “王爷,”侍卫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苏妖孽,总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心头愈发惴惴,小心翼翼道:“这里可是青玉楼……随意楼的人,随时可能赶到……总是……不大稳妥……”

    裕王爷听到这话,眉头皱了起来,松开了挑起苏妖孽下巴的手。

    苏妖孽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总算把自己从白蛇的戏里完全退了出来,微微闭眼,睁开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蛇妖的影子,淡淡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王爷府上的宁先生此刻正在随意楼与我们大当家的谈一笔生意。”

    裕王爷盯着他,“你在——威胁本王?”

    苏妖孽挑眉,“威胁又如何?王爷不该这么早就告诉我,你带来的不是官府的人,而是王府上的侍卫——王爷若是拿不出逮捕公文,难道还能留住我?”

    “你很自负。”

    “过奖过奖。”

    “苏妖孽,”裕王爷伸出一根手指,在苏妖孽面前晃着,“看清楚,我有三十个人,你只有一个。”

    苏妖孽的目光从众侍卫身上扫过,在心头计算了一番,不再说话。

    裕王爷看着他神色,满意地哼了一声,挥手道:“带走。”

    于是苏妖孽便免费享受了一次裕王府地牢半日游。

    “我以为,若是要做风流事,便该有些风流事的样子。”苏妖孽被一众侍卫押在中间,抬头看着石缝间的水渍,说道:“这等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裕王爷原本在一旁装模作样地摇着折扇,听到苏妖孽这话,转身看着他,说道:“本王就是有这种爱好,如何?”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一个侍卫拎住苏妖孽身后的铁链,正想把他推进牢里,苏妖孽忽然说道:“你们就拿这种地方招待你家王爷?”

    眼前的囚室干干净净,除了一张石床,什么都没有。众侍卫思忖,石床确实硌人,于是纷纷转头看向自家王爷。

    “哟。”裕王爷啪地一声收起折扇,绕到苏妖孽身前,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难得啊妖孽,还知道替本王着想了。不过,本王的爱好一向与众不同,尤其是这种硌人的地方——”他说道“硌人”两个字的时候,颇是意味深长,“这地方虽然硬了点,但是按照本王的经验,你一定比本王更痛。”

    苏妖孽仔细回想了一下《武王伐纣》里那个九尾狐妖的撩人风情,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既然来都来了,王爷又是有经验的人——那总该做些王爷擅长的事。”

    裕王爷发现苏妖孽真是天生的戏子,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是被他说得风情万种,欲望愈发澎湃,“难道美人也是同道中人?”

    苏妖孽垂下眼帘,睫角落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客随主便罢了。”

    裕王爷看着他侧脸的线条,暗自感叹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风流人物,“既然三当家的这么识相,要不要先来杯酒喝?”

    苏妖孽知道,裕王爷口中的“酒”和“料”都是同一种东西,他从前流落江湖的时候,见过许多青楼对不听话的雏妓用这种药。他虽然有意与裕王爷周旋,却还不想沾这种东西,于是淡淡说道:“王爷这是同意了?那——带路吧。”

    这个“那”字拖了长音,在他原本清淡的声线外,又多了几分魅惑。

    裕王爷“啪”地一声收起折扇,敲在最近的侍卫头上,“还不带路?”

    侍卫偷眼瞄着自家王爷,发现王爷许久都没有这么有兴致了,于是低着头,强忍着把视线转向苏妖孽的冲动,一溜小跑到最前面带路。

    半个时辰之后,参观了裕王府地牢全部作品的苏妖孽又被押回了最开始的那间囚室。他坐在石床上,被几个侍卫按着,裕王爷正蹲在地上给他的双脚戴上脚镣,一面低声询问身边的侍卫脚镣的正确使用方法。

    苏妖孽一出《断桥》唱完,还未来得及更衣,便被裕王爷带到了这里。他双足仍是赤着,因为走了这许久的路,脚心有些划伤。

    裕王爷轻轻摩挲着他赤|裸的脚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铿地一声,脚镣合上了。裕王爷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脚踝,看到苏妖孽面色不是很好,于是皱眉吩咐侍卫道:“打盆水来。”

    有侍卫应了声喏,转身而出。

    苏妖孽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裕王爷。一缕碎发从他额前垂下,遮住了眼睛,显得愈发妩媚风流。

    “好教王爷知晓。”他垂下目光,“我有些……洁癖,王爷最好洗了澡再来,否则别怪我事后翻脸。”

    裕王爷听到“事后”,心里痒得仿佛无数蚂蚁在爬,扔下一句“看好他”便走了出去,还未走出地牢,便听他大声呼喝道:“来人!备水!本王要沐浴——你是什么东西,叫锦音来……”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待到裕王爷走远,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苏妖孽身上。

    ——这真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眉眼妩媚,妩媚之中却带着几分凛冽,仿佛冰棱上倒映的绯色桃花,真真是天生风流。

    便在这时,苏妖孽猛地抬头。

    侍卫们心里一惊,瞬间记起来了眼前这人是谁——这不是王爷买来的戏子或者娈童,这是随意楼的第三号人物,是手下一笔生意便能定人生死的苏三当家,苏妖孽!

    普通百姓不知道随意楼是什么地方,他们却是见识过那里的手段的——从苏妖孽被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随意楼绝不可能毫无动作。

    侍卫们心头如冷水浇过,却听咔地一声,苏妖孽已经解开手上锁链,长身而起。有些眼尖的,隐约看到了一段铁丝被他收入袖中。

    “见鬼!”看到这一幕,资历最老的侍卫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们竟然忘了苏三当家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众侍卫惊惶之中,甚至来不及反应,却见苏妖孽右手一翻,一柄小刀出现在他掌间。侍卫中有人认得这把刀,不禁后退了一步。

    苏妖孽却没有看他们,俯身割断了脚上的锁链。

    “啊——来人啊——”

    终于有侍卫惊叫示警,侍卫们乱作一团,有的向地牢外冲去,有的估量着值不值得拼命,还有的干脆直接躺在角落里装死。

    苏妖孽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嗤地一声轻响,一道白烟从他左袖之中吐出。这白烟扩散极快,只片刻间,地牢里便已经被白烟充斥,难以视物。侍卫们担心烟雾带毒,慌忙闭气捂住口鼻。

    半晌,白烟消退,侍卫们纷纷咳嗽着,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面面相觑。

    裕王府里早已看不见苏妖孽的人影。

    .

    随意楼。

    明面上的随意楼只是一座茶楼,苏妖孽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顶层的灯还亮着,也不通报,直接顺着外墙爬上,从窗口跃了进去。

    房里有三个人。

    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柄剑,正横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颈上。二人身畔便是一张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个男子,正低头翻看卷宗。那男子颇是年轻英俊,眉目间却笼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

    “这又是做什么?”苏妖孽看清了房里的情景,不悦呵斥道:“萧随意,你就会坏我的事儿,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好好招待客人,你这把剑架人脖子上算哪门子招待?”

    “你倒有脸回来。”英俊男子从书案后起身,伸出手,“文砚,把剑给我。”

    少年同情地看了苏妖孽一眼,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慢着!”苏妖孽看情形不对,退了一步,“你这是——”

    萧随意从文砚手中接过长剑,“要不是你一个人跑去青玉楼,稀里糊涂被人抓了,我至于拿宁先生向裕王府要人?你倒好,一回来就说我招待不周,那我招待招待你如何?”

    苏妖孽从袖中伸出右手,不知何时,掌间已经多了一柄锋锐小刀,“我带了裕王府地图回来。”

    萧随意剑尖斜指地面,眉梢缓缓挑起,目光落在苏妖孽手里的小刀上,“我要是想要,难道自己问不出来?你就这么一个人乱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老三,我看你最近真是手痒了——”

    “巧了,”苏妖孽冷笑一声,横刀,“头儿,我看你手也挺痒。”

    文砚一把把不知所措的书生往边上一推,“萧公子、苏公子,你们俩撑着点儿,我去叫顾公子来,他来了就打不起来了——苏公子,你受伤了?”

    萧随意目光一凝,“又玩脱了?”

    “意外。”苏妖孽知道他在想什么,面不改色说道:“被绑了一个时辰,手有些发麻,不然不会出现这种失误。你别想让我放弃那把刀,那可是吃饭的家伙。”

    苏妖孽用的刀极短,不过一掌之长,平时谁也不知道他将刀放在哪里。萧随意虽然不会探听这种事情,却知道苏妖孽一向不好好拔刀,已经不止一次划伤过自己。

    萧随意摇了摇头,既然今晚的事情被文砚打断了,他也不想再提起,转而说道:“你去青玉楼之前,我们说的那件事,现在该好好谈一谈了吧?”

    苏妖孽看了一旁的书生一眼。

    “宁清欢宁先生,”萧随意介绍道:“是裕王爷的心腹,原本今晚想来找你谈些事情,结果你自己跑了,于是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清欢听到他们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知道自己不方便再待下去,于是行礼告辞。他退到门边的时候,苏妖孽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天色晚了,宁先生的住宿自有人安排,大约比不上王府舒适,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宁清欢不想在这里多留哪怕一个刹那,匆匆道了声“不敢劳烦”便走了。

    苏妖孽收回视线,看到萧随意重新坐回了书案之后,也不说话,走到案前,随手抓过一张白纸便开始画裕王府的地图,其中关于地牢一块尤其详细。

    萧随意皱着眉头看着他在纸上标注,等看到他写下“刑室”二字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一把抓住了他正在书写的右手,借着灯光仔细查看。

    苏妖孽的小臂白皙瘦削,手腕上有一道锁链勒出来的红痕,颜色浅淡。

    萧随意检查过后,还是不放心,问道:“没有受苦?”

    苏妖孽皱着眉头,“那地方脏的要命。”

    萧随意知道他对洁净有种近乎偏执的追求,叹了口气,苏妖孽却突然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所以,你得涨我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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