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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