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提醒道:“大汗,东宫的那位可还在等着呢……”
皇太极是充耳不闻,疾步就往宫门走去,又嫌后头的侍从跟来的太慢,干脆自己将那灯笼拿了过来,甩下众人便往杜度的王府去了。
到了戌时,他们二人才牵着袁文弼回到王府。
这一整天,他们先去逛了市集,又去了郊外采风,还喝了桂花酿。她笑得很是开怀,头簪上还别着一朵野花,三人是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皇太极立在海棠树后,看着此情此景,着实刺眼,原本定下的决心,这下又动摇了起来,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去。
袁文弼倒是眼尖儿,一目就瞧见了他明黄的身影,连忙躲在了海兰珠的裙子后头,甚至不敢探出头来。
海兰珠愣住,这才朝那海棠树的方向望去。
皇太极轻咳一声,缓步从后头走了出来,杜度不敢冒犯,躬身行礼,“见过大汗。”
海兰珠知道他既然找到了这儿来,便没那么好打发,于是俯身捏了捏袁文弼的小脸,道:“你先回去找奶妈睡觉,乖。”
杜度与她对视一眼,心中生惧……生怕他好不容易能偷来的这些日子,转瞬即逝。
他是喜欢她,喜欢得痴狂了,可眼前的人偏偏是大汗……他即便想争,也是有心无力……懊恼之余,遂只好抱着袁文弼先入了王府。
夜色朦胧,月落星沉,海兰珠的头跟柳枝一般低垂着,隔着很远与他道:“天色已晚,汗王想说什么,就请直说。”
皇太极一时喉咙生涩,良久,才缓声道:“我是想来告诉你,关于你的名讳……我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冒犯——”
海兰珠是无动于衷,了然言:“汗王多虑了,我怎么敢责怪汗王?你喜不喜欢我的名字都好,都与我无关了。”
皇太极默然。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她抬步就走,皇太极不自觉地就移步拦在了她跟前,两人间的距离近得有如呼吸就在耳畔。
他望着她玲珑毓秀的耳垂,无奈道:“你就是不愿给我一句解释吗?”
来时的路上,他便对自己说,只要她肯同他解释……他就既往不咎,也开恩饶过那个遗腹子。一切如常,他们二人的嘉礼还是照办不误,东宫福晋的位置还是她的。
然而她眉眼低垂,喟然道了一句:“覆水再收无满杯。这句话,是我让白喇嘛带给汗王的。”
皇太极身子一僵,只听她又道:“同样的话,我想还给汗王……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或许汗王想做一个圣人,但我不是,也做不到。解释……若是汗王真的相信我,想听我的解释,就不会有对簿公堂的那一出戏了。”
“覆水再收无满杯……这原来就是你的答案。”
皇太极冷笑了一声,望着满院的海棠树,嘲讽道:“看来你在这儿过得很好,好得要乐不思蜀了。倒成了我在自作多情,杞人忧天了……”
他是气,气她还是同以前一般固执,一般不知体恤他的难处。
“嘉礼是你自己不肯来的,就休要说我负了誓言,娶了他人。”
他甩下这句气言,一刻也不愿再留,生怕再说下去,听到的只会是更加决绝伤人的话。
候在十米外的侍从这才燃上宫灯,追在皇太极后头。
海兰珠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远远地传来一声,“摆驾!去东宫——”
她凄然又立了一会儿,待夜风将她的心绪给沉淀了下来,才回了王府。
海兰珠进了厅堂,堂中杜度正执一卷字画看得出神,闻她的步声,才慌忙地将那字画给收了起来,撂在一边。
“文弼呢?”
“已经睡下了。”
杜度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有事?”
海兰珠摇头,释然一笑:“人世间的烦恼,是无穷无尽的……走到今天,我是真的累了。今后若是能守着文弼过活,倒也落得个安宁。”
杜度这才安下心来,宽慰道:“今日你多半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想不通的,便不必想了,省得平添烦恼。”
海兰珠一欠身,与杜度道过晚安后,便独自回了屋。
阖上门,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明明方才,他们已经……这样近了,可她仍是过不去自己心上的那个坎儿。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君王,要他接受她的过往,她曾经为人妇,甚至生儿育女的事情……到底是在强人所难吧。
与其令他为难,倒不如……她退出的果断一些。
他这趟亲征察哈尔,都打到了归化城,自然……也该知晓了她在察哈尔的陈年旧事了。所以才会对袁文弼的来历出生有所怀疑,甚至非要一验究竟不可。
今日他会为了袁文弼而醋意大发,那他日,她在察哈尔所生的那个女儿,又该作何解释呢?
那是她的女儿,即便她如何想要抹掉那段噩梦般的记忆,事实却是不容泯灭的……
相爱容易,相守难……命运便是这样弄人。
这约莫就是这一世里,海兰珠的宿命吧……
她可以倘若无事地骗他,却是骗不过自己。她以为他们是千帆过尽,苦尽甘来,却怎知,竟是淡月胧明,好梦频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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