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上的家状,刘易换上一副笑脸,“韩兄来京也有多日了,怕是等不及了吧?”
“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外面的一众官人天天骂,也不照样没事吗?”刘易哈哈的说笑了两句,不知为何笑声中有些发干,又道:“既然韩兄有天子特旨,这铨选也就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朝廷本有条贯在,无出身者必须考上一次,我等也不好违背。不过韩兄既然能得三人齐荐,又得王大参青眼,还让官家下了特旨,这才学自然是极好的。铨选连那些不成材的荫补衙内都能过关,韩兄自不必说了。”
“令丞过奖了,韩冈愧不敢当。”
“哪的话,是韩兄太自谦了!”刘易哈哈又笑起。
韩冈陪着一起轻轻笑了几声,但在他看来,此次铨选的迷雾却是越来越多了。这刘令丞是官场上的老油子,要看破他的心思,不是件简单的事。韩冈看着刘易,总觉得在他笑容中有着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忧虑和困扰,这让韩冈怎么想也想不通。很快就很干脆的便放弃了。猜一个人怎么想,还不如看着他怎么做。从行动推断出目的和立场,可比察言观色准确得多。
“程兄,你怎么说?”刘易笑完,问着身边的人。
“是不是该开始了?”
“嗯,是该开始了!”
按唐朝的规矩,新官释褐,要经过四道审查,即所谓的‘身言书判’——相貌、谈吐、书法,以及判事的能力。而到了此时,虽然四项基本原则还是要讲,但检查起来就没有唐时那般严谨。
相貌没说的,在唐朝也许还讲究个五官端正,不能长得歪瓜劣枣。但到了此时,却已经不再追求长相,而是指的身体健康,无残疾。如果是进士,甚至这一条也可以含糊过去,瞎只眼睛,脖子有个瘤子,都能当官。
谈吐之类更不用说,完全是主观判断,如今不会有铨试官拿这一条来卡人脖子。太得罪人不提,说不定还会被投诉。
书法则是做官的基本条件,字都写不好做什么文官?改去做武官得了。武职好过关,只要亲笔写的家状上错字不要超过三个,计算钱谷五题对三题,武官中的书算科便算合格,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后勤武官。如果还能骑骑马,射射箭,水平不差的话,两项合一还能评个优等。
而判,就是指断案写判词,依律对州县呈上来待处断有疑议的案牍公文作出合理判词,考验官员是否能称职的处理公务,也即是是否能‘通晓事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摘隐伏’。到了宋代这里,同样要考。不过不仅仅局限于判案,另外还要加写诗赋一首或是试墨义十道——这两项可以自由选择。
刘易和程禹受了上命,要给韩冈添点堵。让官家知道,王安石请他下特旨抬举的秦州布衣,究竟有多无能!使得天子在群臣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但两人都明白,跟韩冈过不去并不是代表可以在结论上大肆作假。比如韩冈是一个五官端正身体康健的小白脸,就不能说他颜陋貌寝,兼之缺胳膊少腿,并不适任为官。明明口齿伶俐,堪比苏张,便不能说他本是昌徒,又为非类,虽无雄才,却有艾气。明明写了一笔好字,就不能说他目不识丁。
这样太容易揭穿,韩冈的名字毕竟通了天,若是有什么情弊,韩冈自诉上去,两方对质,倒霉的只会是作伪的一方。但把他的缺点扩大,长处不提,改动一下评语判词,也照样能让韩冈吃足苦头,这样也才能显出孔门弟子一字褒贬的手段。
只是初与韩冈见面,刘易和程禹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韩冈相貌外表没话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只往面前一站,俊杰才士的气质展露无遗。
程禹和刘易又问了韩冈几个问题,无论是经术上的,还是史书上的,他都是胸有成竹的一条条、一款款,极有条理的回答出来,谈吐温文尔雅,平和淡定,看不出半点紧张,配合上他本身的气质,更不可能睁着眼睛瞎说他粗鄙不文。
至于书法,看着家状上的字就知道是刻苦练过,铁划银钩,端正的就像刻出来的一般。程禹肚子里计较,这韩冈,莫不是崇文院那边抄书的出身?一笔的三馆楷书,未免太标准了一点。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言谈举止各个方面都有着大家风范,完全不似家状上所写的三代农家出身。刘易看着他,都想帮自家女儿招来当夫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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