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别说是座中的钤辖大人,就是三王寨的人他也惹不起,那暗中下手的人明显武功更高,他做的是开门生意,这牙打落了也只能先咽下肚了。
矮牛没看出来,克里斯这桌可有人看出来是谁出的手。洪七里的眼神越过矮牛的身子,往角落里望了过去。
一个身材魁梧,长相丑陋的秃头大汉静静的坐在那里,之前连洪七里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头上长着几块巨大的肉瘤子,让人看得心寒牙颤,绝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粗大笨重的手正在细致的剥开一个煮过的花生。他面前整整齐齐摆着剥开的花生壳,花生攒了一碗,却没吃。
熊戴影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心道:自己平常也耍些暗器,手上功夫不弱,可这肉瘤巨汉竟然把暗青子玩得这么好,他那手虽然巨大,却不笨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而且刚才击破酒坛的暗器,连自己都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
肉瘤巨汉似乎察觉了视线,抬起头来,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那头上的肉瘤抽动了几下,接着又埋头剥起花生。
那瘦虎看着二弟惹了是非,没了胃口,起身便要离开。
胖羊见矮牛还是一动不动,忙上前拉了一把,道:“快走吧。”
其余的随从也跟了上去。
刚走到那店门口,突然闪出个身影,是个半大孩子。只见他手持一把红缨枪,竟抢身直刺为首的瘦虎,那瘦虎本就心中憋气,手一拨男孩刺过来的枪尖,一脚横扫,男孩连人带枪重重的摔了出去。
门口那桌身材最高的女道人,忽地站了起来,细细长长的凤眼一眯,带着逼人的怒气。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年纪大些的女道人,却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还轮不到咱们管!”
聚丰楼中顿时一片死寂。
那孩子慢慢爬了起来,纤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嘴里满是鲜血,他拼命向前爬了两步,想要去够他的红缨枪。
他的手刚摸上枪身,就被一个人重重的踩在了脚下。那张白皙斯文的面容,现已扭曲变形,他见男孩不肯松手,脚下又加重了力量,撵了撵。
此刻,瘦虎的眼睛里全带着那种食尸秃鹫般残酷阴毒的表情。
男孩吃痛,呜呜的发着低吟,却忍着剧痛不肯喊出来,只是耐不住痛,手上便松开了。
“住手!”冲出去的是宁一飞,他忙去扶那受伤的男孩。
瘦虎看是王诜他们那一桌的少年,他收回脚,冷哼一声。
瘦虎直觉得晦气,今天压根不宜出门,他解开拴在聚丰楼门外的马,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可是那矮牛在一旁来气,总觉得自家大哥太怕事,他大骂:“什么玩意儿!来人,给我打!”
几个没脑子的狗奴才,果然跟他一起冲了上去。
宁一飞将那男孩护在身后,握紧双拳,瞪着他们。
胖羊脸色立刻大变,张开嘴,想喊:“不能……”话音未落,几个身影箭一般从厅中射出,只听噼啪几声,矮牛和几个打手纷纷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喊痛。
洪七里本不想在上岛前节外生枝,可这伙人实在过分。如今在钤辖面前,就敢随意出手伤人,平日里还不知有多嚣张跋扈!那男孩明知不是对手,却要舍命刺杀那瘦虎,绝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克里斯紧跟洪七里冲了出来,可等他出来站定,却见一众人等都已趴在了地上,她摇摇头,心道:只要有洪七在,哪还有自己插手的机会。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熊戴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熊戴影是跟着主子出来的,说实话,其实他觉得没有必要出手。主子上岛前,最好能安安生生的。只可惜,这是他美好的愿望,如果能安安生生的,那就不是主子了。
便在此时,矮牛忽然“啊”的发出一声惨叫。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下扑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后腰上扎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只见他身后,那小男孩直直地站着,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矮牛。
原来矮牛被洪七里扫倒后,本想爬起来,谁知道那男孩从后面猛冲过去,掏出藏在怀中的匕首,一刀刺进了矮牛的后腰。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二哥!”胖羊赶紧抢身上去,想要扶起矮牛。
这时,那瘦虎早已没了踪迹,不知道他是压根没听到,还是故作不知,连兄弟都扔下不顾了。
刺完矮牛,男孩也精疲力竭,倒了下去。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大队官军快步前来,将现场团团围住。原来是王诜早命人叫来了州军,稳住场面。聚丰楼里的江湖人士在州军到了之前,便已一哄而散,楼里只剩了一些闲散客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男孩被安置在了聚丰楼的一间空房里;那中刀的矮牛也被送去医馆医治。
王诜又唤来聚丰楼的老板,详问一二。原来在王诜前往齐州的几天里,青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那瘦虎原名杨五儿,他们哥三带着人从三王寨下来,进城换了些山上盛产的草药,准备到聚丰楼吃饭。他们由青州城北门外的万年桥过来,那一带都是些画院书斋,不知怎么得,瘦虎突然想找人画幅画像,他们找的画师叫做王九思。王九思这人在书院街还有点名声和才气,十五岁那年就考中了秀才,可这往后就怎么都考不中进士,屡考屡败,屡败屡考,整日埋头苦读,不问世事。最后媳妇实在受不了他,跟他合离,改了嫁,给他留下个嗷嗷待哺独子。他这才幡然悔悟,跑到书院街,靠卖书画养活自己和儿子。
当日午饭未过,王九思就把瘦虎的画像画好了,找到了聚丰楼。谁知道那瘦虎非说他画的不像,而且画得时间太短,白白收了定金,却不用尽工夫,把他臭骂了一顿。那王九思酸秀才的执拗劲也上来了,心想凭什么画得时间短就是不用心,他据理力争,却忘了瘦虎怎么也是山上的大王,惹恼了他可不得了,瘦虎让手下人把他痛打了一顿,并逼迫他重新画,什么时候画的让自己满意了,什么时候算完。
王九思从没被人欺侮至此,回家后一时想不开,竟然自缢而亡。那男孩便是王九思的独子王赟,他欲报父仇,这几日一直候在聚丰楼前,等那三王寨的寨主现身。
“这也是赶巧,钤辖大人一回来,就碰到今天这事!”老板讲清前因后果,期间不免摇头叹息。
男孩身上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很同情。
待王赟慢慢苏醒,他睁开眼睛,看清眼前围着一群人,正是出手帮过自己的人,他立刻跪在洪七里面前,大叫恩公,叩头拜谢。
还没等洪七里让他起身,男孩就大叫:“请恩公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王赟知道机会难得,他一定要拜师学武。
洪七里一皱眉,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能刺中那矮牛,也有些练武资质,只可惜他拜师学艺只为报仇雪恨,这样学武的初衷,让他实在不能认可,只得婉言拒绝。
男孩义正言辞的说:“人生在世,唯杀父弑师之仇不共戴天,望恩公收我为徒!”
洪七里见男孩心性猛烈,更是不喜,再说他原本就已打定主意收宁一飞为徒,这次愿意带上他一起寻找月玡儿,一则两人是青梅竹马,二则是想要对宁一飞试炼一番。收徒之事,他想等救出月玡儿再告诉宁一飞。
洪七里肃然道:“在下师承少林,虽然只是俗家弟子,但本派武功师出佛门,佛门讲求以慈悲为怀,功夫也是一样道理。小兄弟,你杀戮之心太重,与在下无缘!”
被洪七里一口拒绝,男孩失望的垂下了头,不过他马上就想起来了什么;王赟跪着挪了两步,抱住了克里斯的腿,沙哑道:“恩公不肯收我为徒,请公子收我为徒!”
其实眼前人的武功孰高孰低,男孩并不能分辨出来,他只是觉得洪七里高大威猛,一脸虬髯,他记得他父亲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而这个俊美公子是第二个飞出来救自己的,眼下他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克里斯可没想到男孩会求自己教他武功,一时愣住了。
见她犹豫不语,男孩以为成了,刚想开口叫师父,洪七里那边喝出了声。
“不可!”
“为什么?”克里斯突然转过神,她心想:什么时候我的事儿要别人帮我做主了?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就被洪七里一把抓住了胳膊,拖出了房间。
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洪七里这才松开了手。
克里斯不乐意道:“我为什么不能收他当徒弟?”
“你听到他说的话没有?他要报仇,想学的是杀人的功夫!”洪七里当下也毫不客气,“你教他武功,难道是想让他杀人?如果他武功不济,被人杀死,你又如何心安?!”
“我……我……”
洪七里没有继续说,关上门转身走掉了。
“你……你管我!”克里斯来回在屋子里走动。
熊戴影在一旁却暗暗叫好,幸亏洪帮主能压住主子,收徒弟,这念头实在是……
“哎呦,我这暴脾气上来了!”克里斯焦躁地说道:“戴影,你说说,怎么我就不能教徒弟了?!”
“这……”
“有话就说!”
“主子学的内功虽然精纯,可自己也才初学,许多精妙之处并未完全掌握。你的轻功虽是一绝,但石前辈说过,这轻功只有有缘人才能领悟,便是我都无此缘分,你又怎么知道那孩子能学会?况且那孩子报仇心切,就如洪帮主所言,想学的是杀人的功夫,你这两样杀人肯定是不行了……”熊戴影说到后面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可克里斯自练了内功之后,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熊戴影最后一句分明是:“……恐怕逃跑还比较管用。”
她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知道熊戴影说得不错,可她就是气不过洪七的态度,一想到洪七刚才的样子,她又心烦起来,不禁嚷道:“烦死了,出去,都出去!”
熊戴影撇撇嘴,心道:是你让我实话实说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