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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〇六五章 各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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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镇口,路边一个人叫道:“大力,借你家爬犁给叔使使,拉点印!

    “于叔,我这载着客呢……”

    “上哪?顺便帮你跑一趟不完了。”

    “不近,顺河道走,芒干道还得往上。你不用当班?”

    “河道我熟哇!正好捡点儿柴。今儿头天上班,谁守到下黑?都走了!”

    方思慎接收到老于头递过来的眼神,脑筋还没转明白,嘴里却福至心灵般道:“那就谢谢于叔了。”

    赶爬犁的见这俩像是熟人,自己不用出力,白赚一百块,爽快地答应了。

    老于头把式极好,鞭子轻抖,一声吆喝,马便自动往前跑。

    “小伙子,叫啥名?”

    方思慎直觉他的出现是个重大转机,按捺住心头激动:“姓方,名字是方思慎。”想想,又补充道,“这是回京后改的名字,过去跟养父姓何,叫何致柔。养父的名字是何慎思,共和二十七年来芒干道垦林,大改造结束也没走,一直住在林场,直到四十九年去世。小时候,我们家跟连富海连叔是邻居……”

    老于头点点头,语气却有些不善:“年轻人做事就是拗,这么些年没音讯,各过各的日子不挺好?非折腾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的?还贴什么寻人启事,我看你有钱烧的吧?”

    方思慎问:“您看见我贴的寻人启事了?”他那启事上写的是,提供线索者,验证属实即酬谢五百元。

    “都叫姓曹的派人撕了。”

    方思慎一愣:“为什么?”

    “为什么,哼哼,自然是怕你真找着人。”

    方思慎大喜:“您知道连叔在哪里?”

    爬犁已经上了河道,冰面平坦,马跑得飞快。他这一兴奋,说得有些急,立刻被风呛了嗓子,咳个不停。

    等不再咳嗽,又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老于头回话。

    “于叔?”

    “别心急,到地头再说。”扔下这么硬邦邦一句,一路沉默到底。

    爬犁在冰面上行进速度极快,个多小时后,岸边树林越来越密,渐渐深入芒干道内部。被冰雪裹覆的森林纯洁璀璨,真正当得上玉树琼枝。

    方思慎想起冬季伐木时节河边热火朝天的景象。幼小的自己最喜欢在齐腰深的积雪里四肢并用,千辛万苦爬到山坡顶上,看大树顺坡滑倒,嗤啦嗤啦滑落冰面,带起一蓬蓬雪花飞雾,跟人工降雪似的,十分有趣。然后再想象自己也是一棵树,猛地跳下,一屁股出溜到河边,满身满脸都是白雪。

    当年砍伐下来的树会用大爬犁拖到林场附近河岸,然后直接装车。如今两岸补种的树苗都已长成幼林,密密匝匝,再看不见供爬犁卡车出入的宽阔道路。

    那些幼林看上去都差不多,幸亏地貌没有大变,第三个起伏的山头出现在视野中,方思慎一下绷直了脊背,身子向前倾斜。

    就是那里,那片林子里,掩埋了蒋晓岚与何慎思的骨灰。

    作为终身支边垦林的被改造对象,自当坚决贯彻殡葬新风尚。蒋晓岚、何慎思死后,不仅没有使用棺木,连墓碑也没立。挖个坑埋下骨灰坛,移植了几棵落叶松在上边,作为辨认记号。

    “于叔,我妈妈和养父……就埋在那里。”

    “想去看看?”

    “想。”

    爬犁靠近些,方思慎看清楚了,顿时一阵透心的凄凉。那分明是一片新植的桦树松树混交林,看大小树龄不到十年。

    “于叔,这片林子里的老树……都伐了?”

    “都伐了。稍微成材的,一棵也没落下。”

    “要进去吗?”

    方思慎摇头:“不了……就在这里看一眼吧。”

    等他发够了呆,转过身来,老于头忽问:“你既然跟姓连的很熟,应该知道三中队原先的老驻地?”

    方思慎心中狂跳:“知道。”

    老于头嗯一声,又不说话了。再往前走一段,停在树林边上。

    “我在这等你一个钟头。找不着,就赶紧出来。一个钟头没出来,就当你找着了,不多等。”

    “谢谢,谢谢您……”

    老于头看着他:“既然是林子里长大的,帐篷过夜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好,你一个钟头没出来,我就明儿晌午再来接一趟。记住了,我只送你来拜父母。”

    “记住了,谢谢您!”

    老于头板着脸:“那是个死脑筋,你也是个死脑筋。不怕南墙硬,只怕死脑筋。抓紧时间,看你运气吧。”

    方思慎再次道谢,跳下爬犁,扎紧鞋带裤腿,拾了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当路杖,迈步往林中走去。

    并不是所有砍伐过后的森林都有人力和资金补种树苗。这片林子就长满了肆虐横生的野灌木。虽然走得费劲些,好在灌木高度有限,不必担心大型野兽藏匿其间。方思慎仔细分辨方位,向记忆中的伐木队驻地前进。年后一直没有下大雪,但先前的积雪依然厚过膝盖。因为心情激动,加上熟悉的环境引发许多回忆,倒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前方一丛草木明显低矮些,方思慎心中忍不住欢呼一声:到了。因为曾经长期驻扎帐篷,加上生火烧炉子,这块地上的植物长得比其他区域更加矮小稀疏。四面张望,心不由得一点点沉下来。听老于头的意思,这里应该还有帐篷才对,为什么空荡荡毫无人烟?

    忽然两声犬吠,方思慎吓了一跳,立刻循声找过去。一只大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灌木丛中,灰黑相间的毛色,又精神又漂亮。

    “你……是连叔的狗?”

    “汪!汪!”那狗又叫了几声。方思慎试着靠过去,大狗却猛地转身跑了,腾挪纵跃,倏忽远去。

    “哎!你别跑!别跑啊!”

    林间雪地,人哪里跑得过狗。方思慎知道线索就在这狗身上,咬紧牙关拼了命地追,也不知追出多远,眼看那灰黑相间的影子消失在树丛后,脚下一个趔趄,扑倒在雪里,喘得胸口发痛。

    “说!你是谁?干什么的?”低沉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方思慎缓缓抬头,一个人端着猎枪指着自己,身形魁梧,面容沧桑,一把乱蓬蓬的花白胡子,掩不住犀利的目光。

    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连叔,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阿致,老何家的阿致,你还记得不?”

    入夜,连富海的小帐篷里,方思慎坐在火炉前烘烤鞋子衣服。“啊啾!”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叔给你整点姜汤,要不肯定感冒。”连富海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块干姜,直接对着水壶削进去煮。

    帐篷一边堆着许多树桩子,凳子、桌子、砧板、柴禾……都是它们。另一边码着土豆、粉条、挂面……顶上还挂了几只风干的兔子。方思慎坐的是整块羊皮缝的大袍子,既当衣服又当床。

    “连叔,你这里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哈哈,可不是,冬暖夏凉,吃穿不愁!让我就这么在林子里住一辈子,也没啥不好。”

    叔侄二人已经交流过许多近况,方思慎看连富海故作豁达,重新涌起满腹辛酸愤慨,无从发泄。

    “连叔,跟我回京城吧。”

    “算了。他们扣了我的户籍卡、身份证,出了林子,就是寸步难行。只要在这林子里,叔就是老大,谁也不怕。你这份心意叔领了,明儿一早,你就回去吧。”

    “连叔……”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知道你过得好,叔也就安心了。如今我也看开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螳螂挡不住板车。民不与官斗,人不与天斗,斗了就是自寻死路。活一天赚一天吧。”

    “我回去想办法,再来接你。”

    “你这孩子,别说傻话。”连富海摆摆手,浑不在意。

    方思慎沉默。他知道,自己其实无能为力。

    连富海沦落到躲进山林当野人,并不仅仅因为纠集工人追讨工资,赴首府告状一事而已。三年前阿赫拉镇政务府改选,连富海再次上门讨要拖欠的工资,新上任的林管所所长动员他一次买断拿现钱,转眼就把他伐木队副队长的名额安插了别人,再活动一番,调往市里转岗,按月正常领工资。

    连富海听说后,愤怒之余,也长了个心眼。当年冬季森林失火——林区几乎每年都得烧几把,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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