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永,既然你要待在这里,有些禁忌,大哥必须让你知道。”赵擎在下午觑了个空,将苗咏欢拉到一旁。
“什么禁忌,这么谨慎?”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兄弟们都很替你担心,怕你口没遮拦地说了些惹怒言大人的话来。”
“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吗?”
“我一时也说不清,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就是千万、千万不能在言大人面前提他长得有多漂亮的话来。”
“说了会怎么样?”她早说了不只一次了。
“这”赵擎搔了搔头。“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就算要提,也只能在言大人不在时,在背后偷偷地说,像我一样。”
“偷鸡摸狗的像什么话?”
“这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了。”如初生之犊般的苗咏欢,着实让赵擎揑了把冷汗。
“谁的?言剑辰的吗?”
“没错,我虽是公门中人,却也和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常有往来,你一个小书僮大概不知道吧?言大人在江湖上素有‘玉面诸葛’的美名。”
“哇,玉面诸葛?这名号取得真好。”苗咏欢一脸的赞叹与向往。
“玉面”言剑辰是当之无愧,光看他的脸就知道了,没人会怀疑的;令她好奇的是“诸葛”言剑辰当真聪明得可以媲美三国的孔明?
“言剑辰真的那么聪明吗?”
“没错。”赵擎用力点头:“我当了三十年的捕快了,多少总会遇到无法解决的无头公案,而言大人出现后,却不费力地解决许多悬案,其聪明才智连号称青天的御史中丞莫廷恩大人都自叹不如。”
“真了不起。”
“是啊,他云游四海时,要是兴致一来还会‘顺便’解决一些帮会间的纷争,只要他出面,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江湖人无一不想尽办法和言大人攀上关系的,要是能沾上一点边,可真是好处不断呢!”
“‘玉面诸葛’是谁帮言剑辰取的?”江湖上的事不是苗咏欢感兴趣的,她好奇的是言剑辰这个人。
“我也不清楚,大家都这么叫,久了也习惯了,没人去查是谁最先叫的。之前的那个外号,我就知道好事者是谁了,当时还引起江湖上的一场轩然大波呢!”
“哦,是什么外号?赵大哥快说、快说!”她的精神都来了。
“叫‘言美人’。”
“言美人?”她大叫。
“嗯!是个自诩风雅的三脚猫书生写了阙词送给言大人,据说那阙词里有‘言美人’三个字。口袋再怎么紧也有缝,何况他还不怕死地到处招摇,随着他的大嘴一张一合,‘言美人’的名声自也不胫而走。”
“那人是男的?”苗咏欢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男的!”
“啊?言剑辰不生气?”
他不是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女人看吗?光她误认他是女的,就被瞪个半死了,更何况是写情书给他,而且还是个男的?真不怕死!
“我是不知道他生不生气,我只知道那个人后来不只被废去一身武功,嗓子也被毒哑了,再也不脑期出秽言侮辱言大人。我觉得那人应该被断手断脚以示警惕才对,只被废去武功,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赵擎一脸愤慨。
赵擎的心情,苗咏欢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奉若神明的人竟遭受这般屈辱,也难怪他会忿恨难平了,这事要是让她遇上,怕不只痛下杀手那么简单,搞不好还会凌迟一番才让那人痛苦死去。
“这么残忍?”停了一会,苗咏欢突然顿悟赵擎告诉她这个故事的真正原因:“你该不会是暗示这件事是言剑辰做的吧?”
“江湖上的确有这种传言,事实真相如何却没人知道,总归一句话,你千万别去招惹言大人,赵大哥劝你是为了你好。”
“啊!”要她不去招惹言剑辰的警告来得太迟了。
苗咏欢吐吐舌头,这动作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小姑娘的可爱和娇憨。
赵擎却看傻了。
这个苗永比他想像的还像个娘儿们!不只长得像、身形也小,皮肤又是吹弹可破地诱人,再加上清脆悦耳的声音,比他家里那个粗手粗脚的壮老婆还像女人。
“赵大哥,你干嘛直勾勾地看着我?”
“前儿个晚上我还不觉得,今天一看,苗永,你是不是从没晒过太阳?皮肤白得不像话不说,再加上脸色红润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可以预知,苗永这模样会引来多少纷乱,事前的预防重于事后的惩罚,赵擎决定今后他得严加看管手下那班蠢蠢欲动的兄弟才行。
苗咏欢听了心里直叫糟糕!她睡得太舒服了,中午起床洗完脸后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门,忘了要在脸上抹些泥灰掩饰一下。
难道,言剑辰替她打洗脸水是别有用心?
黑夜来临了,苗咏欢终于得面临和言剑辰同床而眠的尴尬,是再也躲不了的。
苗咏欢面有难色地看向房间里那张大床。这张床是够大,挤三个人还绰绰有余,可是
“算了,谁说两个‘男人’睡一起就一定有暧昧发生?大不了我一夜不睡,就不信言剑辰能拿我怎样。”
苗咏欢今天才知道,只有言剑辰一个人住在较僻静的院落里,而除了赵擎和郑师爷等几个头头有独属于自己的一间卧房外,其余的捕快全分住各个房间,里面都是通铺,七、八个大男人杂乱无章躺在一起就睡了;累都累得半死了,哪还管避不避嫌的。
她太多心了。
“你一个人在这自言自语些什么?”言剑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轻问。
低沉的嗓音却让苗咏欢吓得跳起来。
“没没什么?”
“还不上床?”这会儿,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美人儿会怎么做?
出乎意料之外的,苗咏欢竟大大方方地坐在床沿上,大剌剌地脱起鞋来了,想了一下,连外袍也脱了。
面对她的大方,反是言剑辰不好意思了,别过头不敢看她。
“我先睡了。”她进侧。
原本打算整夜保持警戒的她,头一沾枕没多久就睡着了。
言剑辰看了,也只有摇头苦笑的分。
没想到她竟会不防备地上床,完全出乎他原先的预想,这一来,他到底还要不要上床睡呢?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言剑辰犹疑了。
他原先的计划是打算利用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亲密,逼得她弃甲投降承认自己是女儿身,而现在,要不要因为一时失策而中断计划呢?
言剑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脱靴上床了。他尽量往床沿靠,不想与她的身子有太多接触。既知她是女儿身,虽因情势所逼不得已同床共寐,但若趁她睡着不备时接近她,那就是故意轻薄了。
是夜,会安然无恙到天明吧?
熟睡中的苗咏欢不知是怕热还是怎的,一直往床沿靠,逼得言剑辰只好更往外边躲,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了,她还是不放过他,一个翻身她人就缠上来了,横在他胸前的手紧抱住他不放。
抱他像抱棉被一样理所当然。
再一次的,言剑辰为她的举动震撼了,他无法完全预测苗咏欢接下来要做什么。这经验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无法掌控的局势让他的心里油然地升起了一股不安。
闻着苗咏欢身上传来阵阵馨香的言剑辰,像木头一样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下敢动。
他怕,怕他只要轻轻一动,心猿意马的他会收束不住心神,任自己陪着她瞎搅和下去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没空照顾一个离家的小姑娘。
得在事情还没演变至无法收拾时,早早将她送回去才是。
他不是在乎“男女授受不亲”那些无聊礼教,在乎就不会在明知苗咏欢是女儿身的情形下,还和她同榻而眠;他做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心,不管世俗的看法,要是太在乎他人的看法,哪能永远保持超然的潇洒!
不过,他为什么会认为这件事“一定”会演变至无法收拾如果他没将苗咏欢送回去的话?奇怪。
“早安。”苗咏欢侧着身一手支着头,笑着对正伸着懒腰的言剑辰道早安。
她看他的眼神仿佛眼前是一幅诱人美景似的。
不知道她这样盯着他看了多久了?
“早。”言剑辰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她的睡癖实在有够差的,不只手抱着他,到后来连脚都跨到他身上了。她是睡得既沉且香,一点也不知道她的“枕边人”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
言剑辰想了一夜,不懂的是里面的位子那么宽敞,她为什么不过去?偏硬要往他身边挤?
被她折腾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合上限,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笑脸盈盈的苗咏欢。
“你真的好漂亮哟,没想到刚睡醒的你竟然这么的慵懒。”
言剑辰横了她一个白眼。相较于她一早的好心情,他是满脸阴霾,气得连开口说话都懒。
慵懒?这种形容词也只有她敢乱套在他身上。
苗咏欢将言剑辰的不开口解释为默认,无视于他隐忍的怒意,自顾自地接着说:
“再漂亮的美女,刚睡醒的那一刻都是见不得人的,而你却不然,自有一分浑然天成的韵味。”
老实说,苗咏欢就认为自己刚睡醒的模样见不得人,像虫一样无时无刻动个不停的睡相,让她的头发一夜就成为鸡窝,杂乱无章;刚睁开的眼是无神的,眼里搞不好还有眼屎呢!这模样怎能称得上漂亮?没吓死人就不错了。
可是言剑辰竟得天独厚地拥有美好的一切,醒来的眼里有着洞悉一切的清明,连那黑柔的发丝竟也是一丝不乱,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言剑辰沉着睑,缓缓地将在他脸上游移的小手拉下来。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你丽质天生是事实啊!你绝艳的容貌不会因为别人的褒贬而增减一分一毫的,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地接受他人的赞美?”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该起身去替我打洗险水了,别忘了你是我的侍从。”他又板起脸训话。
从这天起,苗咏欢正式成为言剑辰的侍从,只要他在行馆,就会要求她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虽然同是部属,他对她的态度和其他人却有着明显的不同,只让她做些泡茶、磨墨的琐碎事情,粗重的工作自有旁人代劳,她顶多只是打打洗脸水罢了。
两人不仅同床共眠,连吃饭时也要她陪他,不让她到大食堂和众人挤在一起吃饭。知道苗咏欢吃不惯粗砺的干粮,言剑辰还特别差人特意弄些小菜给她吃;虽不是美食,但也属难得了。
面对言剑辰的疼惜和温柔,她,迷惘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渐渐地,粗心的苗咏欢也察觉到整件事有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还有飘在她身上那种刺探及怀疑的眼光也让她不安。
整个别馆正迷漫着一股不寻常的诡谲气氛,空气中仿佛有些什么正在酝酿。
为了追查“苗永”的真实身分,言剑辰竟不惜做出假公济私这等自己最厌恶的事来,派了两名捕快快马赶到苏州苗家去查探消息。
这整件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不只睡眠不足,精神上也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这天,言剑辰在书房里接见他派去苏州的密探。
“怎么样了?”
“据查,苗人秀只有一名独生爱女,而且已经出阁了。”
“什么时候出阁的?”
“三天前。我们赶到苏州的时候正好亲眼见到苗人秀嫁女的盛况。”
“是吗?”言剑辰沉吟。“迎娶的夫家是何方人氏?”
“苗小姐嫁的是扬州首富华家,新郎倌是华家的独子华少羿。”
华家?据他所知,扬州华家拜运河水运之赐,经营南货北运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拥有的船行、货栈、客店更是多得不计其数。和苗家联姻是否因为苏州位于运河中枢,上达汴京、下通杭州的特殊地理位置?
苗家以植桑养蚕取丝起家,现有机杼五百、桑田数百亩,当然也有专卖布匹的布庄和绣坊,南方的织品在北方日受欢迎之际,更需要较大的货船将织品北运。
华、苗两家联姻可说是门当户对,且互蒙其利,难道,这桩婚事是结合两家势力的商业联姻?
“华少羿长得怎么样?”
“这”两个捕快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硬着头皮回话:“呃,我们是觉得华少羿长得不如言公子漂亮,不过也算俊俏了。”
“那个华少羿看起来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没什么好的,就不知道为什么外传他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的奇男子。”另一个补充。
言剑辰横了他们一眼,这两个粗人看男人,能看得出什么欣赏才有鬼!
江湖、商界、公门,看来虽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彼此间却有某种程度的关联,不管是明的或暗的。言剑辰不介入商场,但并不表示他一无所知,华少羿以华家继承人的见习身分出外行走,这几年在商界也闯出不小的名气,人品、外貌、才学皆属上品的确不假,只是他无缘亲眼得见。
言剑辰冷哼了声,这苗人秀还真有眼光!
“言公子,你就没看到苗家嫁女的那个排场,光是陪嫁的嫁妆就够吓人的了,从街头排到街尾还看不到尽头。”
“这可是苏州地方上的一件大事,苏州三富之一的苗人秀嫁女,而华家又是扬州的大富,两家联姻光是嫁奁和排场,就足够苏州人茶余饭后地谈上三个月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话的讲述当时的盛况。
这些话却让言剑辰的眉皱得更紧了。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他一直等到这两个捕快讲过瘾了,才让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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