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鸥醒得迟,拉开窗帘,发现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的样子。杨船已经上班去了。身体的疼痛已经过去,可是没法回避心灵的疼痛。她突然间想念奶奶,只有奶奶能在这种时候照顾自己。她像一只在外面受了伤的鸟,急于回到自己的窝。她脸色苍白地向老院长请探亲假。老院长问她是否病了,她做出笑的样子,说家里有事。老院长不放心地说,心里有事只有自己才能放下。
江小鸥草草地收拾了东西,可是怎么对奶奶说呢。告诉杨船吗?不,她想到杨船,心里更痛。她想等他中午回来,告诉他。可是杨船中午没有回家。下午,她没留下任何纸条去了车站。江小鸥在四处通风的车站等了很久,天下起了雨,车站踩的人多了,地上就泥泞不堪,江小鸥不敢坐着,那样太冷,她来回踱着,停下来,脚冷得要命。她躲到避风的角落里,来回走着。看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在旁边跳着踢脚舞,嘻嘻哈哈地笑。江小鸥的心情稍好了一点,孩子还很小,还只是一团细胞,流了说明他与自己无缘。可是他毕竟是可以发育为一条生命的,他与自己错过了。这错过的孩子是什么样呢?江小鸥一路上都在想,下一次来的孩子会不会和这一次是同一个人,一样的性情,一样的五官。按医学伦理来说,是不可能的,可见生命是多么奇妙又多么地偶然啊。
江小鸥到了江边,渡船的老人已经收了船,在江岸边准备他的晚饭了。江小鸥没有喊,只是坐在江边,看着江里越来越模糊的倒影出神。天已黑了,老船工看见江小鸥,就说:“这不是江那边江奶奶的孙女吗?这么黑才回家啊。”
江小鸥只是点了一下头。老船工就说:“姑娘,遇啥不开心的事吧。”
江小鸥的泪流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擦了又出来。她觉得她忍了许多天的泪就在等待这一天流到这条江里。老船工任她哭,过了江,拿着手电陪着她走上山坡。她说:“老叔你回吧。”
老船工说:“别怕,我打开电筒一直照着你回家。”
江小鸥走在江岸的山路上,回头望还能看到老船工那亮起的电筒光。她想起看过的一篇文摘《黑暗中的灯火》,她心里有一种感激。还没到家,见了从别人家出来的父亲,父亲顺口说了一句:“小鸥,爸在等你。杨船怎么不回来啊?”江小鸥对父亲笑笑,拿出父亲的手电往后面晃了晃,后面一点光也晃晃,然后消失了。父亲也不问那是谁,父女俩默默往家走。要到家时,父亲又说:“杨船怎么不回来?”江小鸥不说话。父亲叹息了一声。
江小鸥回到家里,奶奶看她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病了,她点点头,推说晕车上床睡了。第二天快中午了才醒,浑身乏力。母亲给她煮了二个荷包蛋,她吃完身体才好了些。她出门去看奶奶。
奶奶在江边的滩地放鸭。鸭子在浅滩热闹地戏水,奶奶却寂然地面对江水而坐。奶奶老了,头发花白,坐在江边石头上,像一尊沧桑的礁石。江小鸥悄悄走到她身后,奶奶也没有发觉。江小鸥双手蒙奶奶的眼睛,却蒙到泪水,奶奶流泪了。江小鸥心一惊,只是抱紧奶奶。奶奶看到她,笑容从皱巴巴的脸上舒展开来:“人老了,见风流泪。”
江小鸥看看奶奶:“你不老。不能老。”
奶奶说:“傻女,哪有不老的。结婚了还像个小孩子。两个人过不比一个人,要适应对方。”
江小鸥说:“奶奶,结婚后人会变吗?”
奶奶说:“不只是他在变,你也在变。心思太密了不好。凡事说开了,越简越好。吵过了想想,你会为同样的问题和外人吵架吗?不会,那么他是你最亲密的人,为什么要去计较呢。”
江小鸥看一眼奶奶,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奶奶旁边,说起了她和杨船之间的误会,说她流产的孩子。但是她没说是杨船推她才摔倒的。
奶奶沉默片刻说:“孩子流了,说明种子不好。女人的身体就是块地,只要有好种子,还怕长不起来。”
江小鸥说:“这不是我奶奶说的话,多俗啊。”
奶奶拍拍她说:“奶奶该说什么样的话呢。”
江小鸥说:“奶奶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
奶奶说:“每个人都和其它人不一样。”
江小鸥说:“这才是奶奶的话。”
奶奶说:“奶奶说不得那天就走了。我经常梦见你爷爷来接我。可我对他说,小鸥还要靠我,怎么能走呢。”
江小鸥脸红了一下,对奶奶说:“讲讲爷爷吧。”
奶奶看看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说从前江上有个纤夫,有一身好力气,为人又豪气。这江上下几百里的纤夫没有不知道他的,他舍命地救过一个大户的船只,保着大户的财产。大户送给他一只船,两人惺惺相惜还成了朋友。他拥有了自己的船,开始做自己的生意了,那时候岷江边有个叫牛华的地方出产很多盐,他就把盐运出去,然后运回那些大城市里的服装及各种新鲜东西。生意越做越大了,可是他遇上盐商的女儿,他的人生就变了。盐商的女儿空读了一肚子的书,却被父亲逼着嫁给盐务官做姨太太。盐商女儿跳江自杀却被他救起,从此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盐商女儿有了身孕,他为了躲避盐务官的迫害,就把妻子安顿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那个盐务官找不到她,就把她父亲逼得破产也自杀了。盐商女儿生下孩子刚满三岁,他也死在江上了。
奶奶边说边擦眼睛,说他没有死,灵魂一直在江上,她想他时,他就会出现,有时候是江水的声音,有时候是江边的石头。
江小鸥喊一声奶奶,到今天才知道奶奶有这么一个过去。
“江家奶奶,快救命……”一个瘦高的*在江岸上喊。奶奶停了打开的话头,喘吁吁地爬上江岸。男人说金玉吃了奶奶的草药不行了,让奶奶快去看看。
奶奶呸地一声:“话多难听,啥叫不行了。”但是脚下却生了风,跟着瘦高男人小跑。江小鸥傻了,刚才还忧郁的小女子状态被男人一句不行了的话,吓得无影无踪,明白自己才是医生,赶紧跑了去。
江小鸥问奶奶金玉的情况。奶奶说,金玉下身出血好些天,又不到医院去。她嫂子来找我,说快过中秋节了,给她一点草药止血。我就给她配了点。
“怎么就不行了呢,那药我还加三七啊。”奶奶很着急,自己扯药这么多年,还没有那个人吃了她的药出现过问题。
江小鸥很急,奶奶对于一般的头痛拉肚有一定的经验,但是对于妇科疾患却是外行。江小鸥看奶奶焦急的样子就不再说什么,只说奶奶慢点,她先去看看。奶奶朝她挥手。她看到奶奶慢慢地坐了下去,头脑里闪过奶奶真老了的念头。
她和瘦高男人一阵小跑,喘息未定就到了金玉的床前。金玉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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