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被大嫂说一顿,心里有了准备,却听到他大嫂哽咽着说:“早年,你大哥也要学医,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是为了治好公婆的病。医书晦涩,比四书五经还要难,他无法通透,半夜坐在屋子里哭,说自己不孝,无能为父母延寿。
不成想,你大哥刻苦钻营不成,你倒开了窍。”
原来哭,不是因为陈璟,而是想到了陈璟的哥哥,想到了早已逝去的公婆,想到了大哥的孝心未筹父母就离世的遗憾。
陈璟不能体会哥哥为了父母治病学医的艰辛,他甚至连哥哥和父母都没有见过。
他不知从何安慰,只得沉默听着。
大嫂感叹了一番,抹了泪,依旧说起了读书的话:“……咱们家,也不靠手艺吃饭,你是个读书人。别说先去的公婆,就是你哥哥,若是知晓你在家不好好念书,也该怪我这个做大嫂的没有督促好你,我怕是要成陈家的罪人了。”
说着,眼眶又红了。
她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大约是看着陈璟着实孝顺懂事,非要一味说他读书是为了祖宗,为了扬名立万,未必有用。
所以大嫂换了个思路。
陈璟挺无奈的,只得一再保证自己好好念书,大嫂才不哭。
比起她跪下求陈璟读书,哭已经算轻的了。陈璟立马答应,很是干脆,怕大嫂又有下跪什么的。
“……二弟有这般决心,大嫂是信任你的。”大嫂见陈璟这般说,破涕为笑,“那些医书,大嫂帮你收起来。读书就该一心一意,别让这些杂书乱了心气。”
一副为了陈璟好的口气。
陈璟失笑,无奈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他就走进了大嫂的圈套里。
大哥留下来的药书,都是中医入门的基本功课,陈璟前世十二岁的时候就会背了。
他拿着看,不过是打发光阴。
“好,回头我整理整理,送给大嫂。”陈璟道。
他果然把几本书都收拾好,交到了大嫂手里,大嫂这才舒了口气。
那些医书也是枯燥的。但是没有了,日子就更加枯燥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璟只得重新拿了本《春秋》看。
前世,陈璟接受的教育,粗略说来,和这个时空的教育相差并不大。
他那时候,并没有读过正规的小学中学大学等。
从七岁开始,家里专门请了个家教,教陈璟认字和写字。一学就学了三年,练了手毛笔字,把汉字基本上记熟。
到了十岁,陈璟就背《黄帝内经》《千金方》《金匮要略》等医书,全部都是古本,竖版无标点。
祖父是练行书的,陈璟也跟着练了行书。
这是陈氏家学。
后来出世行医,为了适应整个时代,陈璟也学了钢笔字,也学了英文,可到底不如古书、毛笔来得熟练轻松。
所以到了这个时空,被大嫂逼急了,装个读书的样子,陈璟还是能装得像模像样的。
至于科举进学,陈璟想都没有想过。
他大致是不会再去做官了。
医术,他很擅长;官场,他应付不了。前世五六年的官场生涯,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从前为了家族、为了名誉,年轻气盛的他,不擅长的也要去拼。等死过一次,就发现真的没必要。人生苦短,还是扬长避短吧。还使劲拼搏,若是哪天功成名又死了呢?
关于这点,陈璟觉得并不是悲观,而是已经彻底看透了,也就豁达了。
大嫂收了陈璟的医书,陈璟就过起了每天提水、看书、写字的日子。
四月初五,早起细雨天色阴晦,云层将天地收拢,似要下雨。
陈璟去提水,依旧碰到了杨之舟。
杨之舟还是没有去看病。
作为一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和立场,一句话没必要三番两次去劝说。所以,陈璟不再提杨之舟胳膊作痛的话。
这让杨之舟觉得很舒服,也更愿意把陈璟当个忘年交。
朋友,有朋友该有的亲昵,也有朋友该有的距离。凡事都要有度。
“……等会儿用了早膳,就去趟明州,可能要一个月左右才回来。”杨之舟对陈璟道。
明州,就是后世的宁波。
望县隶属明州,是明州下面的小县城。
“哦,好的。”陈璟道。
他没有打听杨之舟去明州做什么。他和杨之舟相处这几个月,从未主动问及杨之舟身份和家庭。他看得出,杨之舟有点忌讳。
这次,陈璟依旧没有多问。他没有少年人的好奇心。
杨之舟笑笑,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陈璟进回家了。
七弯巷是条潮湿狭窄的巷子,陈璟也遇到了邻居,少不得打声招呼。快要等门口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
细雨霏霏,将陈家院墙打湿。
等陈璟到了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看到来客,陈璟不由纳罕,怎么有点眼熟啊?